G7全球基建計劃 ·上：B3W與一帶一路的地緣政治意義｜專家有話說

6月12日，七國集團（G7）各國領袖宣布将支持發展中國家興建基礎設施，推行全球基建計劃「為世界重建美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 World，B3W）。該項目被廣泛視為對中國開展的「一帶一路」項目的制衡之舉。《香港01》就此專訪多位智庫專家和學者，剖析其地緣政治意義、對於地區發展以及中國「一帶一路」項目的潛在影響等。
此次接受採訪的專家包括：世界貿易組織仲裁機構前法官、 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專家Jennifer Hillman；倫敦大學瑪麗王后學院（Queen Mary University of London）學者Dr Lee Jones；昆士蘭大學（The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政治和國際研究學院副教授Shahar Hameiri。

01：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和B3W倡議被廣泛認為具有地緣政治對抗的意義，然而一些學者認為， 「一帶一路」是由經濟利益驅動的項目，您如何解讀「一帶一路」和B3W項目？

Dr Lee Jones： 「一帶一路」與其說是為了地緣政治，不如說是為了解決中國經濟中的嚴重問題，比如工業產能過剩和資本過度積累。「一帶一路」背後並沒有實質性的規劃，也沒有中央政策文件的指導。然而，在西方，絕大多數人都將其視為中國的「大戰略」，認為其挑戰了所謂建立於規則之上的國際秩序。B3W顯然是對此的回應，因此具有地緣政治方面的動機。

Professor Hillman：中國的「一帶一路」是由地緣政治和經濟兩方面的考慮驅動的。通過「一帶一路」投資，中國可以支持有利於自己的貿易路線的運作，加強與合作夥伴的經濟聯繫，並建立政治關係。同樣，B3W應被視為對「一帶一路」的地緣政治和經濟回應。

理想情況下，這些投資將有助於加強發展中國家和七國集團之間的政治聯繫，同時也有助於刺激更大（和更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同時為未來的經濟和政治夥伴關係奠定基礎。

Dr Hameiri：我們在論文中指出，中國政府試圖通過中國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來在其他國家投資建設基礎設施項目，（以此釋放）國內勞動力、資本和工業生產能力等過剩產能。在某種程度上，「一帶一路」帶有一種地緣政治策略的表象，但這並不意味着這就是推動它的原因。

現實來看，「一帶一路」的驅動力並非中央領導層的明確戰略，而主要是企業自身的商業活動和訴求，以及接受投資國自身的需求，因此「一帶一路」項目（的內容和成效）取決於企業如何採取行動來獲得項目、以及接受投資國政府正在推動的項目及與中國企業的關係；此外，在較小程度上，省級政府和其他更低級別政府的活動也影響着「一帶一路」的實施。因此，它是以沒有明確規劃、零散的方式建立的，（在上述多方推動下）最終匯總成了「一帶一路」項目。

而B3W可能會促使「一帶一路」產生更強的地緣政治意義。但我認為，由於接受投資國政府的角色，中國領導層對「一帶一路」項目運作方式的掌控是有限的。

就B3W計劃而言，我們目前只能等着看它在實踐中如何運作，因為該項目依賴於民間資本，而民間資本在多大程度上願意投資全球的基礎設施項目，對此情況還不明朗。因此，目前它似乎只是一個主張，或者說一個七國集團希望在這方面有所作為的跡象。但我們需要看未來這個項目是否能真正得到落實。

事實上，「一帶一路」項目目前就進行的不太順利，中國政府願意提供的投資水平和信貸水平一直在下降。而且建造的項目、簽署的協議也越來越少。而他們（中國政府）調動的還是國家資本金。至於利用民間資本來建設基礎設施項目，其難度更是眾所周知。

01： 您認為此次七國集團部署B3W項目是否表明「一帶一路」被驗證為一種可行的促進地區發展的模式？

Dr Hameiri：老實說，我認為情況並非如此。有確實的證據表明，「一帶一路」在某些方面不是特別成功。在一些地區，項目受到了相當大的阻力，很多接受投資國在承擔中國債務的問題上變得更加謹慎。

（至於B3W，）我認為這基本上是（七國集團）為了提供替代方案的一次嘗試，並（讓大家）看到他們主動採取了行動。近些年來七國集團或西方在基礎設施甚至像疫苗供應等類似事情方面相當不活躍。

Dr Lee Jones：B3W的啟動完全不能說明BRI是否經過檢驗證明可行。它只表明了 「一帶一路」項目存在，而西方國家認為這對其利益構成了足夠的威脅，需要予以反制。「一帶一路」項目充斥着嚴重問題：永遠無法產生足夠利潤以償還貸款的「白象工程」；（當地）社會對項目的反對，在某些案例中項目甚至引發了嚴重的社會騷亂；嚴重的環境問題；有充分根據的腐敗指控，而隨着夥伴政府的內部變動，這些指控則往往使項目陷入危機。

*「白象工程」：造價費用高但沒有實際效用，或是成本太高但回報少的工程項目。中國在斯里蘭卡投資的深水港赫班托達港（Hambantota port）就被指為「白象工程」，斯國因對中國拖欠債務還款，將該港租借予中國99年，之後租期再增99年。

Professor Hillman：中國願意把錢投入到國外的基礎設施和其他項目上，這固然值得稱讚。然而，中國的做法存在一些問題。（交易）透明度的缺乏，對環境問題和其他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關注不足，以秘密條件融資以致於發展中國家幾乎沒有重新談判債務的選擇，以及對當地勞動力的技能轉移有限，這些都是主要的問題。正是這些問題促使七國集團承諾採用更高標準的替代方案。

01：您認為七國集團各成員國是否會堅定投身於B3W項目？

Dr Lee Jones：拜登政府顯然相信並（在七國集團內）推動了這一（項目），而日本多年來也一直在用自身的發展融資來提供「一帶一路」以外的替代方案。其他政府（對此的）興趣要小得多，而且許多政府對中國的崛起的看法也更加溫和。我懷疑B3W是由美國和日本大力主導的，其他國家只扮演了適度支持的角色。

01：您認為七國集團成員國，或整個西方，是否在中國問題上越來越難以達成一致？還是說恰恰相反？

Professor Hillman：建立共識從來都不容易，尤其是在像中國這樣的重要問題上。七國集團為「一帶一路」提供備選方案，在強迫勞動等問題上走到一起，並解決長期存在的貿易爭端，這在我看來，意味着（七國集團）開始就中國問題形成共識。分歧是必然存在的，（成員國）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特別是在為B3W提供資金方面，但拜登團隊和他們的歐洲夥伴似乎願意付出必要的努力，確保歐洲、加拿大、日本和美國站在一起。

Dr Lee Jones及Dr Shahar Hameiri曾為國際智庫「皇家國際問題研究所」（Chatham House） 曾就「一帶一路」撰寫論文：《解密「債務陷阱外交」》（《Debunking the Myth of ‘Debt-trap Diplom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