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北京學者:不必指望特朗普對黑人抱有同情
種族矛盾一直是美國社會的一大頑疾,許多社會矛盾似乎都能從中找到根源。當前,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引發了美國數十年未見的社會運動,加之疫情與失業的背景因素,這都對2020美國總統大選添加諸多變數。
不過,選舉之餘,這些事件又會給美國社會帶來哪些改變?隨着美國兩黨內鬥加劇,中美關係又將面臨怎樣的未來?同樣值得關注的是,中國學者對於美國的演變又有怎樣看法?
圍繞以上問題,《香港01》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袁征。以下為訪談實錄,此為上篇。
01:弗洛伊德示威所訴求的種族問題一直是美國社會頑疾,曾經也爆發過多次示威活動。從原因和表現形式來看,此次遊行與以往事件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袁征:弗洛伊德幾乎是在公眾的共同見證下去世,警察的暴力執法和冷漠無情暴露無遺。當下社交媒體如此之發達,視頻迅速傳播激起了民眾的怒火。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非常詫異,驚歎於警察的冷漠。
白人對黑人的種族歧視是個老問題,此次不同在於,受害者如同死在公眾的目光之中,把警察的冷漠看得一清二楚,這是其一。
其二,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大規模擴散,愈發揭示了美國社會的不平等和越來越大的貧富差距。在染病救治的問題上,有錢人和窮人真的差別很大。或許有部分人,本來生活得還不錯,但突如其來的疫情使得他們的生活一落千丈,於是民眾的不滿情緒上升,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從行為心理學的角度理解,美國民眾在家隔離太久了,而且還要面對各種複雜而嚴峻的形勢,弗洛伊德事件成了導火索,人們積壓已久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於是就有了轟轟烈烈的示威活動。
當然,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在於,這次事件發生在大選年,政治因素會更多地滲透到處理方式之中。
01:有分析認為,由種族矛盾導致的示威活動早已有之,即便勢頭非常猛烈,也很難改變少數族裔及相關的政治難題。但當前新冠肺炎疫情還沒有得到控制、美國失業率更是居高不下,再加上國際關係中的不確定性,各種因素疊加,這次示威活動會否引發其他變革?
袁征:關鍵在於後續怎麼處理,特朗普本質上是一個持「白人至上」觀點的人。他和「前軍師」班農(Steve Bannon)志同道合,而班農早就被人指為徹徹底底的白人種族主義者。雖然兩人也有矛盾,但價值理念大多相似。弗洛伊德事件發生後,特朗普並沒有及時安撫民眾,而是直接炮轟擾亂秩序的是低等生命和失敗者(lowlifes and losers)。後來在各方壓力下,才輕描淡寫地表達了對弗洛伊德的哀悼之意。
只關心自己的選民基礎,黑人對他而言無足輕重,這就是特朗普的競選策略。特朗普的支持陣營大多以白人為主,這些人想要秩序、認為個人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代表美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
不必指望特朗普對黑人群體抱有同情,就選票而言,過去的經驗吿訴我們,黑人是民主黨的基本盤,差不多80%的黑人選民投票給民主黨候選人,高達90%左右的黑人選民投票支持奧巴馬。即便在2016年的選舉中,黑人也以壓倒性優勢支持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
正因為如此,特朗普本人對黑人沒有任何明顯的同情心,也沒有彌合社會巨大分歧的動力,他更強調儘快恢復秩序,不惜強硬地動用國民衛隊,甚至是美國軍隊。從他的立場可以理解他的行為,特朗普不是彌合分歧的合適人選,種族問題只會在他的手上變得更加複雜。
最近四位前總統已經發聲,沒有直接批評特朗普,他們呼籲保障黑人利益,彌合分歧。但沒有任何迹象表明,特朗普會按照他們的方向去做,接下來的局勢發展還有待觀察。
美國社會有一個明顯特點,那就是白人直到今天還佔據社會主導地位。我認為,本世紀中葉,白人的數量會降到50%以下,美國社會將會由白人主導漸漸變成白人相對少數,儘管白人或許還是最大的族裔群體。換句話說,隨着人口結構出現重大變動,美國社會一定也會發生較大變化。
2020年到2050年之間,種族問題依舊會是美國社會的重大問題。在白人數量逐漸成為少數之前,種族衝突還會反覆出現,甚至更趨激烈。如果白人佔據絕對主導地位,種族問題其實並不會那麼凸顯,正因為現在社會處於轉型期,少數族裔的抗爭和白人群體的焦慮日漸明顯,種族問題才顯得十分突出。
目前很難判斷黑人會掀起多大風浪,但可以肯定,如果種族問題得不到妥善處理,矛盾還是會時不時浮現。
01:面對越來越憤怒的遊行民眾,特朗普呼籲地方政府採取更強硬措施,並威脅會出動軍隊鎮壓。當前越來越多知名人士公開指責特朗普執政期間,依靠種族主義、煽動白人至上來鞏固基本盤,由此將示威活動的導火索與特朗普關聯起來,在你看來,這次示威活動,會給特朗普的選情造成多大影響?
袁征:我不認為支持特朗普的基本盤會出現根本逆轉,白人主導的基本盤還是會繼續支持他。如果示威活動的打砸搶繼續,將會有更多民眾支持政府採取強有力措施恢復秩序,將有更多搖擺的中間選民會站到特朗普這一邊來。從這個角度而言,其實是有利於特朗普競選的。當然,黨派之爭中,民主黨肯定會利用這個問題攻擊特朗普,不過,想要撼動特朗普的基本盤還是會比較困難。
為了鞏固基本盤,特朗普非常在意,也頗為短視。現在還不確定示威活動的最終影響,但局面應該不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弗洛伊德的弟弟已經公開表態稱,現在的局面並不是他們想要的,因為最終不會改變任何事情,用手中的選票說話才是最好的方式,所以號召大家積極出來投票。
對民主黨而言,黑人或者少數族裔的票其實十分重要。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在2016年的大選中就沒有能夠充分調動這一群體的積極性。當然,她也沒有奧巴馬(Barack Obama)在黑人群體中的號召力,很多人並沒有出來投票。在美國的選舉人制度下,這種狀況就會對關鍵州的爭奪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從民主黨的政治理念來看,相較於共和黨,其實應該和中下層民眾的關係更密切。僅就人數來看,中下層群體的人數要多於支持共和黨的群體數量,但中下層群體由於多重原因而投票率並不高。因此,如何動員中下層選民出來投票,就是擺在民主黨面前的重要任務。
如果這一次民主黨利用弗洛伊德死亡及後續的示威事件,號召人們出來投票,就會提升拜登勝選的機率。現在民主黨其實沒有太好的辦法,他們的競選策略、政綱都沒有新意,拜登的個人魅力也不足以吸引選民。只有等特朗普一錯再錯,拜登才有可能成功。
不過,拜登同樣是一老人,並沒有強大的號召力,個性偏於温和,不會造勢,口才也一般,或許需要偶然的機會才能上位。總之,如果民主黨陣營能夠動員更多黑人出來投票,會給特朗普造成壓力。
01:在防控疫情和處理弗洛伊德事件中,特朗普的表現基本就是推諉責任和態度強硬,甚至有些非常不理性的情緒化。有觀察人士指出,特朗普是通過將自己包裝成「強硬的受害者」來脱困,對此你怎麼看?
袁征:如果沒有疫情和弗洛伊德之死的突發事件,特朗普連任的可能很大,這是基本共識。以上事件給10月份的大選增添了不確定性,也給特朗普競選連任的前景抹上了一層陰影。
特朗普原本引以為傲的經濟已經陷入衰退;二戰以來最低的失業率當前也已經攀升為1929年以來最高;股市歷經幾次熔斷,幾乎抹平了他上任以來的所有上漲。所以特朗普非常焦慮,從四月底開始民調結果一直被拜登領先5%-10%。一些關鍵州的民調也變得對特朗普不利。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一直以來支持共和黨的州也出現了問題,例如喬治亞州已經開始由拜登領先。所以特朗普越來越暴躁、強硬、到處推諉責任,是因為選情出現了不利的趨向。
現在的危機最終都會渡過,但關鍵是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現在特朗普的首要目的是贏得連任。無論美國最終變成什麼樣,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一旦輸掉連任,就會有一堆官司和麻煩等着他,而總統的身份可以給予他一些庇護,並贏得更多時間來尋求轉圜。
距離投票還有5個月,示威事件應該不會拖得太久。只要注意處理的方式方法,這次席捲全美的抗議活動會慢慢平息。就像以往一樣,只不過這次規模會更大、形勢可能更嚴峻一些,過一兩個月也就平息了。現在涉事警察已經被逮捕,罪名也由原來的三級謀殺罪升為二級。這也是平息民憤、緩和局勢的一個舉措。
民主黨主流建制派其實也不希望示威的規模繼續擴大,因為再瘋狂下去所有人都會害怕。美國社會從來強調個人自由,不能將自己的自由強加在他人的自由之上,同時強調規則、秩序和法律、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如果事件持續升級,主流社會秉持的價值觀就會受到衝擊,主要恢復秩序的聲音就會佔據上風,所以最終還要回歸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