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特朗普再為談判挑風波　白宮與中南海誰更着急？

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5月5日宣布，美國將從本周五起，將20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關稅從10％上調到25％，並不排除對其它商品也加徵關稅。在各界紛紛猜測特朗普的威脅可能會導致中美原定本周四在華盛頓舉行的中美經貿第十一輪磋商流產時，外交部發言人耿爽明確表示，中方團隊正準備赴美磋商。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王勇教授在接受《香港01》採訪時表示，這突顯了中方的戰略定力，愈到最後關頭，愈要以冷靜的態度對待特朗普這個特殊的談判對手。

01：原定於本周三舉行的中美第十一輪磋商在特朗普威脅要對華加徵關稅之後變得前景黯淡，而早在一個月前，從中美雙方的各自表態來看，談判已經進入終局，即將達成協議，現在到底什麼阻礙了談判的進度？ 王勇：需要搞清楚中美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從特朗普的Twitter來看，他抱怨兩點。第一，當前的談判進度太慢。這也表明他急於達成協議，因為美國方面還有很多貿易談判議程要推進，中美談判只是美國整體對外貿易戰略的一部分。美國要同日本和歐盟以及英國進行雙邊的自由貿易談判，同時也要集聚力量對接聯盟，推動WTO的改革朝着美國想要的方向發展。與中國達成協議對於美國來說，對於特朗普本人來說都有好處，最直接的好處是有利於特朗普明年的大選。

第二，他抱怨中國想要重新談判（renegotiate），至於具體談判的內容，沒有說。我推測，考慮到之前雙方對於談判的肯定，可以確認談判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即將要達成協議。中國方面可能對協定有關內容進行了審議，提出了不同意見。

01：從談判進度來看，這些意見會聚焦在什麼方面？

王勇：也就是在當前階段，達成協議之後，中國會進一步開放市場，加大對美國商品的採購力度。但根據歷史經驗，在過往美國與其他國家的貿易戰中，美國此前所施加的關稅還會要繼續保留，至少要保留一部分。而這一點中國很難接受，這在政治上也說不通，這一點也很危險。

我猜想，班農（Steve Bannon）應該和美國的談判團隊的高層有溝通，甚至可能和特朗普本人都有溝通。班農瞭解上周中美兩國在北京的談判情況，中國可能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即撤銷所有關稅，否則談判對於中國來說沒有意義，國內政治上不能接受。

01：特朗普其實急於達成協議，但是他現在又威脅加徵關稅，讓雙方談判陷入了僵局，拖慢了談判的進度，並且他在上周會見斯洛伐克總理時提到中美談判，說達不成協議對美國反而有好處，這樣看起來似乎有點矛盾。

王勇：這就是矛盾之處，他也相信中國方面需要這份協定，中國的經濟穩定需要這份協定。你剛剛講到他在會見斯洛伐克總理時說，達不成協議對中國有好處，這是一種向中國施壓的方式，但問題在於，他相信採取這種方式是有效的，中國會在壓力之下妥協。

01：所以他認為中國比美國更需要這份協定，這也是他施壓的底氣。

王勇：對，他始終堅持認為中國的經濟表現不如美國，尤其是當前美國的經濟表現強勁，在股市方面，各種經濟指標都很好，這些都是對美國有利的因素。但是，美國方面除了有這種理性的計算之外，可能還有一些病態心理，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特朗普的病態心理，他要顯示對全域的掌控力。

01：《華爾街日報》引述美國學者的觀點稱，特朗普此舉是談判的藝術，加徵關稅是純粹的威脅，因為如果中美雙方在本周之內達成了協定，在美國民眾看來，中美協議是在總統特朗普的強硬態度下達成的。而中國學者則表示，中方不可能在重壓之下做城下之盟，你怎麼看這兩種觀點？

王勇：我認為這兩種分析不一定都正確，特朗普表現他的強硬，他所採取的方式會是，保留貿易戰以來對中國施加的懲罰性關稅，或者至少保留一半，來顯示對全域的掌控和美國對華的全面優勢。如果沒有這層原因，他不大可能在最後關頭發出這樣的威脅信號。所以，如果只是為了展現給美國民眾看，他對於中國的強硬立場，不大可能。

所以還是內部有隱情，中國方面應該是在關稅等問題上對美國有要求，前面中國答應了一部分要求，但是不能接受美國保留原來的關稅。

01：一個月前，外界就普遍認為中美談判已經步入終局，針對談判的難點，結構性問題和執行條款問題，雙方開始探討解決機制，美國財政姆努欽（Steven Mnuchin）也表示建議中美互設協議執行監督機制，在雙方開始着手解決難題的時候，出現這樣的轉折，對於未來中美談判前景會有什麼影響？

王勇：我對於中美談判前景的判斷，還是同我之前所分析的那樣，中美最後還是要達成協議，因為從目前談判的情況來看，美國方面比中國更着急，與中國達成協議之後，特朗普就有足夠的理由宣布他是美國利益最有力的維護者，有助於他政治上的加分。

另外，協議達成後，會極大增加美國的農業利益集團、能源利益集團、華爾街資本利益集團以及跨國公司和代表其利益的商會組織等對美國政治有極大影響力的利益集團對特朗普的支持。這種支持很重要，因為打開中國市場，能夠增加他在2020年勝選的幾率。

兩周前，我組織了中方專家團隊和美國方面專家團隊的交流，我們提出警告，第一，協議可能會談成，但是由於美國方面不合理的要求，協議在中國內部審查的時候可能被發現無法接受，導致最後協議流產。美國方面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我特別提到，保留關稅這一點，因為一旦繼續保留關稅，那達成的協議就沒有意義了，中國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解除貿易戰，才會做出諸多的讓步，但如果美國仍然保留關稅的話，這個談判也就沒有太大意義。

第二，提醒美國外交人員注意習近平主席，今年1月在中央黨校的講話，提到中國方面要準備應對「黑天鵝、黑犀牛」。這其中就包括，如果中美達不成協議的話怎麼辦？中國方面也應該做好這方面的準備，最好的一個談判方向是，對雙方國內政治保持敏感，使得協議更多地體現雙向、平等、公正的精神。

01：但是美方似乎認為只要不繼續加徵關稅就是讓步，而不是像中國所期待的那樣，取消所有原來施加的關稅。

王勇：是，這是美國方面特朗普的主要看法。

01：中國方面對於幾輪談判進展的媒體報導十分謹慎，也凸顯了對談判的重視，在很多方面中方可以採取積極行動滿足美國的要求，比如加大採購美國商品、擴大市場准入等等，但是在核心問題方面仍然會堅守底線，雙方在談判中的思維差異對於談判進程有何影響？

王勇：中國想重新談談有些敏感問題，但是特朗普很難接受，所以他才發出這些威脅。最終雙方還是會達成協議，但是中間的波折可能會很多，談判需要更多的時間。

市場的反映、雙方經濟方面的反應都會慢慢浮現。兩邊的利益集團，尤其是美國方面的利益集團會向政府施加更大壓力，希望能夠達成協議、消除不確定性因素。以後的談判還會延續更長時間，但是特朗普似乎不是一個「正常」人的心態，他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對於這樣一個領導人，中國跟他談判其實非常困難，因為他不是基於理性的思考，更多的是受極端思想的支配。

01：談判過程出現波折很正常，這次變故之後是否意味着談判陣線的再度拉長？中國應該怎麼應對反復無常的談判對象特朗普？

王勇：在這種情況下，需要中方談判人員進一步溝通，爭取相互迴旋的餘地，雙方需要對相關情況有一個進一步說明，需要瞭解對方的立場。因為中美國內的政治差距比較大，既然雙方都想要達成協議，維護共同利益，所以進一步的溝通很有必要。但在協定達成之前，也有可能重複出現類似的波折。

但是中美談判的大方向不會改變，這種波折的出現並不意味着中美之間從此不談了。

01：你此前提到，對於達成協議，特朗普比中國還要着急，因為美國方面還有別的貿易談判議程要推進，那麼中美之間貿易談判的進展，或者變化會如何影響中美之外的協力廠商國家，比如歐洲和日本？

王勇：中美談判對於美國推進與其他國家的貿易談判應該說沒有太大影響，因為美國方面，特朗普的戰略就是要全部按照他的想法和方式重新建設一套規則，他認為當前的協議對於美國不利，包括WTO在內的多邊協議對於美國也是不利的，因為這些沒有充分體現美國優先的理念，也不能充分顯示他的能力。

01：美國之外的協力廠商國家是否樂於見到中美順利達成協議？

王勇：其他國家，或者說所有的經濟體，從經濟的角度來看，都樂於見到中美達成協議，因為中美達成協議可以消除全球經濟中的不確定性，有利於全球經濟的穩定和增長。

另外，中美達成協議之後，實際上進一步打開了中國市場的大門。這些國家會擔心，一個中美協議，只保證了美國企業的利益，所以他們也希望通過最惠國待遇的安排，其他國家的企業也能獲益。有了中美協議在前頭，他們也有理由同中國進行談判，獲得中國市場的好處。

比如歐盟，現在中歐領導人已經做出了加速中歐雙邊貿易投資談判（BIT）的規劃，意義很明顯，歐洲要仿照中美的談判方式要求中國開放市場，同時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做出安排。所以中美談判在先對於歐洲或者其他國家有好處。

01：今天有美媒對此事進行報導時，最初用的是取消（cancel）一詞，後續再看的時候已經改為了推遲（delay），這樣細節的變化也代表了目前媒體的基本判斷。

王勇：最後雙方還是需要談判，還是要回到談判桌，只不過當前這種情況下，特朗普發出威脅之後，這種情況下不適合繼續談判，但雙方需要進一步溝通、交流。

01：就在外界猜測劉鶴是否會取消原定訪美計畫時，中國官方媒體陸續發佈公告確認中國官方將按原計劃赴美磋商，這凸顯了中方怎樣的思考？

王勇：中國方面應該是仔細的分析了特朗普發Twitter的動機，認為他是一個特殊的談判對手，有特殊的心理需求。所以中國方面可能認為，越到最後，越是要以冷靜的態度處理，還是要堅持談判、加快談判。而且美國方面，其實也希望能在本周達成協議。

另外，如果美國真的在本周五將關稅提高的25%，中國方面肯定會採取反制措施，因為此前中國做出了很多對美國有吸引力的承諾，而美國一旦加徵關稅，這些承諾肯定會收回。不過，現在維持談判、達成協議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