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龍交棒4G：誰都想成為新加坡，地圖上的「小紅點」可成為誰？

最近大家查閱新加坡的傳媒網站，不難看到「4G」一語。其實這是「第四代」（4th Generation）政府的意思，而非指流動通訊世代。5月15日，在任20年、現年72歲的總理李顯龍將會交棒給51歲的原財政部長黃循財，是為新加坡1965年從馬來西亞獨立以來的第3次權力交接，而黃循財也將成為首位在新加坡獨立之後才出生的總理－－他自己就表明他是首位一生只唱過一首國歌的總理。

跟1990年李光耀交棒吳作棟時幾乎已預定李顯龍接班的情況不同，如今李顯龍雖然卸任總理後依然會像李光耀一樣以「國務資政」的身份繼續支持新政府執政，但其子女至今卻無一從政。李顯龍自己近日受訪被問及會否鼓勵子女參政，他就笑言至今他們沒有一個有展現出參政的興趣。

從這個角度來看，新加坡獨立至今近60年的「李氏天下」大概也會在2024年5月15日開始劃上句號。這絕對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點。

全世界都想變成的「小紅點」

自1998年印尼總統公開貶斥新加坡只是一個「小紅點」（little red dot）之後，「小紅點」一詞已經變成了種族多元的新加坡人的自我認定的一個重要元素。李顯龍自己在還未就任總理之時就曾稱「小紅點」之語已經進入了新加坡人的精神之中，變成其詞彙永久的一部份。新任總理黃循財最近受訪也以讓這個小紅點長久發亮為其施政的期望。

這個「小紅點」確實是世上罕見的經濟、治理和政治奇蹟。世界各地不論任何政治背景，幾乎都以「成為某地區的新加坡」為終極目標。

在歐洲，英國的脫歐派曾經就是想英國能夠成為「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

在非洲，從盧旺達、肯尼亞到埃塞俄比亞，都想趁着非洲本世紀人口急速增長的契機，而成為國際企業區域總部匯聚的「非洲新加坡」。

在拉丁美洲，同樣佔據世界航運要道、經濟增長迅速的巴拿馬，以至近年以強人治國掃清罪行的薩爾瓦多，都曾被人形容為「拉丁美洲的新加坡」。

在中東地區，杜拜模式往往同新加坡模式相提並論；在地中海岸上的黎巴嫩、以色列，甚至是今天因以色列戰爭暴行而變成了人間地獄的加沙走廊，也曾被視為有潛力成為「中東新加坡」的國家或地區。

在YouTube上，有關新加坡的影片往往都集中討論為何新加坡能從獨立時的一貧數洗變成如此富有，甚至充斥着新加坡如何解決了住屋問題、解決了醫療問題之類的影片標題，言下之意就是在這些世界各國都要面對的難題上，新加坡的制度是一個值得學習的對象。

「香港 vs 新加坡」已完賽？

以往，在茶餘飯後的討論中，香港和新加坡誰比較好，往往是一種長青論題。不過，《經濟學人》的亞洲專欄在2023年5月就為此爭論作出了一種「蓋棺論定」。作者聲言，在不久的過去，香港「贏開巷」，但今天兩者之間很明顯已沒有比賽可言，新加坡己經獲勝。

這種西方論述免不了各種人權問題的評頭品足。然而，文章作者卻引述了一位在港新加坡學者的言論，指出新、港之間的起跌主要在於治理，也就是「預測、計劃、準備未來的能力」。

跟香港不同，在80、90年代的去工業化時代，新加坡從來沒有放棄製造業，只是把製造業從高技術的方向推進。相較於如今香港九成多GDP也來自服務，新加坡依然有近25％的GDP是多自製造業，其中，在生物科技、製藥、精密工程、半導體生產上，新加坡在世界上也有重要地位。其半導體行業構成大約7％GDP。美光（Micron）在美國之外最大生產基地就在新加坡。在美國制裁之下，新加坡對中國的半導體設備出口近一年也錄得了急速增長。

這大概就是「雞蛋不是全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體現了「李氏天下」領導班子的長遠視野。

很多人喜歡將新加和香港的對比年期定於1997年之後，然而，根據世界銀行的數字，新加坡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人均GDP已經開始超越香港，到了今天其人均GDP已經到達了香港155％以上的水平。其名義GDP在新冠疫情之後亦已明顯超越香港。

今天，香港樓價受壓，但置業對於不少年輕或已經不太年輕的人而言，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夢，自置居所比率近年跌至大約50％的水平。但在新加坡，其自置居所比率卻高達九成。自置居所往往是社會穩定的經濟根源，難怪國安法訂立之前的香港風雨不斷。

開明專制下的民主

在政治發展上，對於言論管制嚴謹的新加坡可以算得上是一種「開明專制」。不過，其「開明」並不是單純由其炫目的經濟發展來得到證明，而是基於選舉民主體制以及人民行動黨對此體制的善用。2011年，人民行動黨的得票一度跌至獨立以來的最低水平，李顯龍則在翌年開設Facebook專頁回應新時代選民對於政客的要求，並推出多種惠民政策，最終在2015年的大選重新奪得近七成選票，比上屆高出近10個百分點。

2020年，人民行動黨大選得票再次跌至61%的低位。李顯龍也順應民情，首次宣布創立反對派領袖的職位，給予工人黨領袖相應的辦公室和人力資源，提升其國會發言的優先性，給予其超越一般國會議員的政府機密資訊。其後，當時的4G接班人選王瑞杰似乎也因為其選區選情創下史上最差紀錄而被換掉。

黃循財2022年被指定為4G接班人之後，他也啟動了稱為「前進新加坡」（Forward Singapore）的大型諮詢活動，接通了超過20萬新加坡市民，希望借助民眾意見去改善新加坡的治理。

雖然黃循財近來受訪謙稱他不會假定人民行動黨會再次勝選，但從李顯龍到黃循財，我們都可以看到，新加坡民主同如今大多數西方國家民主的不同之處－－在人民行動黨的強勢之下，這裏的理性反對聲音都會被視為建設性的，而非對立性的。

開創先河的挑戰

在李顯龍的20年管治之下，新加坡實質GDP大漲2.3倍，是發達國家中罕見的高速增長。在人均收入、自由貿易、國際旅客、港口貨運、住宅供應、教育開支等各個層面，新加坡在他任內都有長足發展。正如李顯龍在其總理任內最後一次主要講話中所言，「我完成了我的責任。」

面向未來，新加坡依然有非常多的挑戰。一是這個極度外向型經濟在中美競爭之下的定位問題。二是過去20年大量引入外來移民和勞動力所造成的社會和潛在住屋問題。三是人口老化（新加坡出生率已跌至1以下，到2023年預計其65歲以上人口將佔總人口25％）。四是其民主政制在「李氏天下」的權威結束之後會否受到民粹主義的挑戰。

在全球各國不分政治立場都以不同方式想成為另一個「新加坡」之際，黃循財對於新加坡的末來並沒有一個絕對的參考對象。換言之，在世界尖端上的新加坡必須探索出自己的道路。

也許，黃循財執政成敗的判準，將會同今天一樣。如果這個地圖上的「小紅點」到他交捧5G之時，依然是像今天一樣成為各國仿傚對象、依然是善治的代名詞的話，這將會是其成功延續李光耀、吳作棟、李顯龍政治遺產的印證。

換句話說，黃循財的最終挑戰，是新加坡不能成為任何已然存在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