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真係痛苦, 人生到底有咩意義?丨鄭迪珉

撰文:鄭迪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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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中六的學生,差不多就要考公開試了。跟大部分人無異,我從小就要接受教育、學習;長大後,也會工作賺錢,養育家庭;一到了中年,就要想退休後的生活,把抱負寄託在子女身上,又犯上人生來思想上的錯誤:當初好好的學習,就不要淪落到今日的下場吧!我想,人生真是苦悶,真是無聊,到底生存的目的是甚麽呢?

 

五十年前,同樣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跟我一樣,喜歡想「無謂」的事情的人),也在想人生的意義,他叫殷海光先生,是台灣哲學系的教授。他寫了一篇《人生的意義》,討論甚麽是真正的人生。

 

這篇文章原是高考舊制中國文化科的必讀文章,但今天的香港教育制度改革,減少了一年,也沒有中國文化一科,只會在上課略教文化概念,甚少樂趣。前天,我翻了我的書櫃,看到了這本高考教科書,裡面其中一篇就是他的文章,實在令我著迷。我略略引述。

 

「今天是一九六六年四月八日,我今天要跟大家談的問題是「人生的意義」。我為甚麼要選這個問題呢?這有兩個理由:第一個理由是我個人是非常喜歡思考的。從少年時代到青年時代,從青年時代到中年時代,都是不停的想問題,對人生的辛酸波折也經歷過一些。因此把我所想的人生的意義是甚麼,人生的道路是甚麼陳示出來,給各位參考。」

 

對歷史熟悉的人都知道,1966年在中國是一個敏感的日子,因為它是文化大革命開始的年份,這也意味著,不管在政治,抑或是文化上,中國將會受到一個十分大的衝擊。殷海光雖然身在台灣,但他對中國的情況亦十分關注;1966年對殷海光本人也是十分關鍵的一年:他得罪了國民黨政府,被迫遷離台灣大學,失去了工作,日常的生活也被嚴密監視。

 

他設計了一個人生金字塔(嚴格說,他分析了這個人生金字塔),由最底層的物理層(Physical),到上一層的生物邏輯層(Biological Logic),再上一層的生物文物界(Biological Culture)和最高層的道德層(Morality)。物理層是所有生物共享的層級,因為任何生物都受物理的牽制;邏輯層是生物法則的支配,也是所有生物共享;文化層就不同了,這層已經篩走了大部分的動物界,因為這層是關乎生物中的文化和文明(以後有機會可再討論),最後就是道德層,是人類獨享的,人類有選擇道德的權利,即「由仁義行」,孟子說這是魚與熊掌的選擇,經濟說是機會成本,就是人類與動物的最大分別。

 

殷海光的文章已經大致分析好。現在開始闡述本人的觀點了。

 

殷海光設計的人生金字塔(資料圖片)

人生,有咩意義?

 

有甚麽推動我們生存下去的意志,那就是人生的意義,金錢?名利?快樂?享受生活?這些在我們心目中,都是美好的事。我們大概不會去想,甚至不會想去想,當這些事物都失去了,我們的人生是否頓時變得空虛;或者我們死後,有多少這些事物,是可以跟我們走到天堂。

 

有許多人追隨名利,只為留下不朽的傳說,讓全世界都記得你的名字(當然,我都有這樣的想法),彷彿世界都擁抱著你,述說你的事跡成就,我們又怎會有空想,當這個世界,人全部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你自己,人生的意義是否霎時全空了呢?

 

然而,這些追求,有多少是你由小到大渴求的夢想呢?亞里士多德一直追求人生幸福的境界,亦探索甚麽是人生的幸福,他達到了心中的幸福嗎,沒有人知曉,但他說人生的幸福是理性和感性的結合,我十分認同,如果每個人都有理性分析自己的人生,相信今日為錢、情而死的人會有減無增。

 

人是感性的動物,或說,人是感性主宰的動物,人類對數字、科學的認知,都是出於感性上的好奇,但人類有追求理性的心,因為只有理性,我們才可以真正知道物質運行和人類的定律。當然,我們一旦缺乏感性,就根本沒有衝動找出事物的定律根源。但我仍然相信,上天造人總有其獨特之處,理性與感性的結交,是與動物界最大的分別,人類可以有理性的選擇,只是感悟上的享受慾求勝過對理性的追求,因此才導致我們容易衝動、激情、好奇。

 

或許,我認為,說人生的追求,是應該好好學習理性的態度,人少不了感性,欠缺的只是理性,兩者的結合,就是傳統中國所崇尚的中庸之道(The Golden Mean,或譯作黃金法則),是古希臘人十分推崇的態度,與亞里士多德的幸福之道一致,也與殷海光中人生金字塔的最高層道德層一樣。沒錯,學習,讀書,工作,這些行為是不可以逃避且放棄,因為這是人類自行制定的生存之道,避之則凶,順之者昌,但我們試試用中庸角度思考:我們不斷追求人類心中的成就,最終帶來甚麽好處呢?難免在世與人總有比較,但比贏了,然後呢?帶來了甚麽?又換第二個情景,如果我們追求知識,純粹出於個人的喜好和樂趣,但漸漸當追求樂趣的本質改變了,變成與人比較,追求更高成就,我們又要問自己,這樣做,為了甚麽呢?

 

我愛思考,是因為思考能讓我更瞭解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角色、性格。我曾經在01哲學中寫了《思考是一種病》,主要是講述思考,那時我說思考在現今社會是一種病,大家都不喜歡思考,會思考的人成為少數,更別說為思考而纏繞,甚至犧牲。我把思考與慢活生活劃上等號,說思考與今時今日的快活文化相違背,所以人生的追求只有物質,以及當下所得到的事,當這些事失去了,人生就會頓時感到空虛和孤獨。

 

 

所以,我用了思考作為自己生存的動力,首先,思考結合了理性和感性的溝通,這是中庸的態度,我在思考過程感到幸福;二、脫離人海,我仍然可以思考,思考只是個人的意識,不須別人的同意,也不需附承他人,感到十分舒服;三、思考給了我人生更有方向的目標。可能終有一日,我會突然否定我上述所有說過的話,這也是思考的過程和結果。

 

這亦說明了一件事,就是真正的人生意義理應是撇除世俗眼光而定的,有多少人,當金錢不再是我們重視的物件時,我們仍會極力追求?有多人,當世界不再追星,不再視明星如寶時,我們仍想當明星?如果能堅持自己理想,而不理會別人眼光,這就是真正的人生意義了。而美好的人生意義,就應該是結合理性和感性,達致亞里士多德說的幸福境界。

首先,思考結合了理性和感性的溝通,這是中庸的態度,我在思考過程感到幸福;二、脫離人海,我仍然可以思考,思考只是個人的意識,不須別人的同意,也不需附承他人,感到十分舒服;三、思考給了我人生更有方向的目標。可能終有一日,我會突然否定我上述所有說過的話,這也是思考的過程和結果。

捨生取義的掙扎

 

不過,正正因為如此,很多追求人生意義的人,往往會面對道德與公義的對抗,這就是殷海光說的兩難式(dilemma)。過去有不少哲學家,政治家,本著個人的追求以成就自己的夢想,最終選擇犧牲了生命,即孟子說的「捨生取義」。這是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所提出的「生存哲學」(著名作品:Philosophy of Existence)的探討:到底我們應該如何取捨,如何選擇?

 

中國哲人孟子《魚我所欲也》寫下自己對生存狀態的思考:「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也。」,在得魚和得熊掌的層面出現衝突時,我們會如何選擇呢?理論上我們會選擇熊掌,因為熊掌價值比魚高,這是要作出選擇的地方。這種選擇看似輕易,但其實當中的選擇程序十分嚴密:一、比較兩者的價值。二、考慮犧牲得魚後所需付上的代價。三、考慮得熊掌後所得到的東西能否填補犧牲魚後所需付上的代價。四、經評估(evaluate)後決定選擇熊掌。選擇的過程至少四個步驟。所以,其實我個人認為孟子用魚和熊掌比喻生和義是不合適,下一句的推論為「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也。」,這種推論根本是荒謬,因為犧牲魚的換來只是不吃魚的代價,反而得到更高價值的熊掌,但現實中犧牲生命又是否換來單純不生存的代價?得義又是否像得熊掌一樣有更好的影響?

 

這又要回到一開始殷海光先生所論述的「人生金字塔」和我們談討的人生的意義了。「生」和「義」分別在人生金字塔中甚麼位置呢?人生存在的意義又是甚麼呢?

 

人類要跟動物界分別,才能成為人類。在人生金字塔中,最高層的「道德層」是人類獨享,因此我們應該向這層作為最終的目標,以達至完人(Perfect)的境界。所以,如果我們當刻所做的事,都是為追求這個層級而做的,就是最高的人生層次。這又比上述中的人生意義的境界更高一層,上述中所講的人生意義是撇除別人眼光,成就自己,令自己幸福;但這裡的人生意義是追求完人的境界,比起前者更難達到。這才是真正的人禽之別。如果我們想向金字塔中更高層級追求,我們必須想,生存會否阻礙到我們向更美好的上層演進,如果會,這就是人會捨生取義的原因了。

 

所以殷海光在其文章也說:「我們不是說人必須動不動就犧牲生命來保全道德原則和祟高理想。」因為如果「生存」不阻礙我們追求人生層次上的進步,根本就不需要捨生取義。但如果面對兩難時,我們就要好好想,追求完人的境界的價值,抑或是生存的價值較重要,這就是我們常會面對的問題了。「義」可以轉為「追求美好的價值」,「生」可以轉為「尊嚴」,這些都是我們日常要面對的現實衝突。

 

從知識上,或理性上,我們知道「捨生取義」的偉大是理性的追求,但如果缺乏感性的行動,我們就不會叫自己已經「捨生取義」了,因此感、理性的互相協調角色十分重要,兩者必須兼存,才可以成就人生更高境界,這就是我所說人的理感性中獨特之處了。

 

甚麼是我們人生的意義呢?我們每人自有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