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港足新帥安達臣2︱談執教朝鮮趣事　對香港足球他有話要說

港超聯入場人數低迷、欠贊助；小西灣運動場是「票房毒藥」；球會沒固定主場及管理權；球員紀律風波......這些本地球迷耳熟能詳、積壓已久的香港足球「文化」跟問題，卻令新港足主帥安達臣一次又一次驚訝。
這位挪威教練當年被朝鮮國家隊相中，正是因為對方想引入歐洲模式及經驗，幫助發展足球。他擁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跟構思，在香港又能否實行？
【編按：安達臣上任後首個任務——亞洲盃外圍賽，港隊在他麾下創出佳績，自1968年後再次晉級決賽周，寫下54年來的歷史一頁。】

記者眼中的安達臣，說到戰術便會一臉認真，言談間卻又能夾雜玩笑；他沒架子地大大啖吃下漢堡，更會熱情地向我介紹武里南餐廳。可是，他對球員又會是這樣嗎？

安達臣雖在挪威出生及成長，但20歲出頭已赴德國落班，其教練牌照課程也在當地報讀。他娶了德籍妻子，兩夫婦落地生根；現時兩名孩子已長大成人，於德國成家。

印象中德國人出名嚴謹、做事有條理，同時注重規矩，安達臣也一樣。他自言十分重視紀律，亦認為只有這樣，球員才能團結、踢出他的戰術，「球員尊重我、服從指示相當重要，所以我必須跟他們保持一點距離感，這是很正常的事吧，我沒有想太多。」

說到這裡，他主動提起港足U23去年在日本發生的醉酒風波，「在我多年跟挪威國家隊外出比賽的過程裏，不曾出現過類似情況，我不喜歡，也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事，這完全不該發生。」他打趣道：「若我在現場，就會把球員『處理』掉。」這番話也許帶半點認真。

足總結果重罰涉事球員，部份人更被禁入選港隊1年。安達臣拒絕評論，但對未能徵召個別球員，仍流露了一絲失望。他承認，像陳晉一這樣有潛質的小將，仍在港隊未來計劃之中，「我跟他傾談過，感覺他很有動力向前。他為在日本的事感到很抱歉，我覺得他上了一課，不會重複犯錯。」

重紀律卻軟硬兼施　有信任才有動力

安達臣態度會強硬，但適當時對球員也有輕鬆一面。很大原因可能是2008年執教緬恩斯時，他吃過悶棍——帶領球隊升班德甲，第二季前卻被辭退，對方給出的原因，正是其鐵腕治軍風格不合球隊，令他無奈不已。

時間跳轉到2016年，安達臣當上朝鮮國家隊首名外籍主帥，很快便領軍到馬來西亞，跟世界排名更高的伊拉克連續踢兩場熱身賽。球隊首戰小勝1：0，安達臣這次下了不一樣的決定，他回到酒店後想取消明天訓練、讓球員到沙灘放鬆，要求球隊經理向領導層匯報。

基於朝鮮的「特色」及「傳統」，球隊經理告訴安達臣要打定輸數，誰料晚上他接到電話，請求被批准了。

大部份朝鮮球員一生都活在內陸城市平壤，從沒見過海灘，球員得知消息後欣喜若狂，同時不知所措，因他們甚至不懂游泳。安達臣當時自己把球員召集過來，「我發了救生衣，叫他們去玩玩香蕉船、水上電單車，just have fun（儘管去玩吧）！大家很開心，更來了張大合照。」

朝鮮兩日後第二仗友賽保持水準，以1：1打和伊拉克，他憶起這段往事，仍相當回味。

「球員喜歡我，因我幫了大家很多，他們跟我一起，會感到很快樂及自由。這樣他們才會信任你、站在你的一邊。他們場上有信心、不怕做錯事；場外也更有動力，主動要求更多——即使一日練兩課，我問他們累不累，他們不是在說假話，而是真的想練習。」香港的情況跟朝鮮有別，起碼球員不會因看到海灘而驚喜，但安達臣強調只要球員令他滿意，會盡可能回饋對方，從中逐步建立關係。

難理解香港足球文化

而只要認為是對的，安達臣就會堅持去做，哪管眾說紛紜。

就像是他帶領港隊首場的正式國際賽，將鬥金判坤麾下的馬來西亞，記者說，球迷及傳媒定會把他倆比較。他不置可否，只想着到時如何調整陣容，為亞盃外做準備、找出最佳11人。「重要的是我們跟實力相近的對手比賽，是要認清不足，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來就是要做到最好，專注做好眼前的事，而非跟別人比較，或管外界在做什麼。」

雖然仍未摸清香港足球的底蘊，但安達臣已有自己的方向及想法，要盡力為香港足球做點什麼。他強調代表隊仍是他首要工作，但認為這跟球圈大環境是相輔相成。例如他要求港隊踢逼搶及進攻足球，其實是希望吸引更多人看本地波。

這位前朝鮮主帥在當地見證光怪陸離，例如該國男、女子代表隊全天候於基地訓練，只有周末返回球會比賽，但他來到香港，卻仍對本地足球文化及環境感到驚奇。安達臣仍記得4、5年前隨朝鮮隊兩度訪港友賽，不論是旺角場或大球場都坐了數千名球迷，氣氛跟吶喊聲使他留下深刻印象；但這次來到，他卻找不回那片紅海。「（撇除疫情影響）我很驚訝，香港有很多足球迷，但我在球場內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記者解釋，代表隊賽事對香港球迷而言，普遍比本土聯賽更有吸引力，這跟水平沒太大關係，而是歸屬感的問題。安達臣隨即回應：「那香港隊也要進攻、要贏波呀，我們對上一次贏已是兩年多前擊敗柬埔寨了。如果我們只防守、全場沒一次射門，沒丁點刺激感，誰要來球場睇波？進攻才是大家想看到的事，這樣雪球才會愈滾愈大。」

其實港超聯也可以有叫座力，上季爭標組煞科戰由傑志鬥東方龍獅，在足總宣傳及邀請網紅入場下，錄得7802人觀戰，創下港超2014年成立以來最高紀錄；今季聯賽揭幕戰同樣戲碼，旺角場雖只開放85%觀眾席，亦有超過3000名球迷入場，只是若由其他組合對碰，難有同等效果。

本已獲體育品牌Puma贊助個人服裝的安達臣慨嘆，現今球圈全靠傑志、東方龍獅及理文等球會的班主，每季投資巨額支撐；又詢問會所在大球場旁的是哪間球會，記者告訴他是南華並介紹其歷史後，他同樣不明白對方不辦足球的原因。

「香港有不少大企業、很多金錢，卻沒人贊助足球，我不明白。就算（廣告）曝光率不高，但它就是要無處不在，令人時刻想起——像在泰國，你很難忘記象啤，正因它老是常出現。」的確，安達臣提出的問題，也許連球圈資深人士也想不明白，香港作為國際都會，在這方面卻完全跟不上世界潮流。

注重形象建設　助港足找賣點

然而疫情下經濟轉差，要其他球隊提高競爭力、大型公司贊助等或許不現實。安達臣托着下巴沉思了一會，他覺得本地聯賽另一出路，是建立一種特色，一種獨有的吸引力。

「倫敦人口（近900萬）跟香港相約，也有很多英超球會，但低組別聯賽球隊仍有不少擁躉支持。要建立身份認同，首個問題是香港球場不是由球會擁有，球迷沒有基地可言，當兩隊主場是旺角場時，大球場沒有人用；那個在港島東面的球場（小西灣運動場），我跟朝鮮隊曾在那訓練，它很大，卻又空置了。」

記者再道，小西灣交通不便，在那舉行的比賽往往十分冷清。他質疑：「即使傑志對東方龍獅也是這樣？」我只能冷笑，「很大機會。」他仍想不清背後邏輯：「香港交通比外國已經很方便了，在德國在作客，我們即使花6至8個小時，也在所不計。」

球迷考慮的，還有比賽時間。太早，又被指烈日當空氣溫太高趕客；太夜，又說阻球迷食飯休息，或跟其他娛樂撞時間。

安達臣覺得，安排賽事在夜晚7或8時上演最為合適，「燈光打在球場上，會特別有氣氛，市民這時行完街，剛好可入場坐一下；即使回家食飯，也是個睇波的好時機。你說撞時間，但我們只是說從700萬人中找數千人睇波，其他人仍可做其他事。」

他又引美職聯為例，指足球於當地人氣遠不及美式足球、籃球及冰上曲棍球，但平均入場人數比起早期已大幅提升8000多人，「可以嘗試多點元素吧，他們便是加入一些節目，如15分鐘的演唱會，去提高比賽吸引力。」

美職聯賽前表演層出不窮：（按圗放大）

據記者理解，安達臣想表達的，是香港足球要想想定位、設計賣點，而要成功，形象來得重要。港隊曾幾何時也是焦點，港中大戰、金判坤「Die for Hong Kong」金句為人熟悉、加利韋特跟傳媒關係良好，也曾與港隊成員參與社區及球迷活動。

上一任的麥柏倫較專注在足球本身，但球迷可預期，安達臣會放更多心思在這一方面。這位在歐洲略有名氣的教練坦言，來港後曾收到不少居港外籍人士聯繫，希望入場向自己送上支持，認為這個市場或可發掘出另一個賣點，「有人關注，才更能激勵球員。」

他希望港隊9月能在主場出賽，迎戰較低排名的對手，讓大家一起享受勝利的滋味，「到時要配合媒體宣傳，希望大家能一起來看新的香港隊。」

曾經於朝鮮政權下生活兩年，也看得出安達臣尊重及明白本地球迷對歸屬感的理解、立場跟取態。在目前各種困境下，他深感港足的確寸步難行，卻同時代表沒有分裂的本錢。

他有一番話想向香港球迷說，「我們是香港，一個細小的地方、世界排名147。我們沒有很多球會、很多好球員，所以要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像歐洲小國一樣，假如在足球及體育方面，700萬人都能團結、互相支持，一定可以改變結果；可惜這點，正是香港目前最缺乏的。」

足球世界沒有寫包單這回事，安達臣上任也不是特效藥，服用便立即藥到病除，但至少他合約雖只餘1年多，卻沒有顯得太急功近利。

兩位挪威新一代球員，正好說明了其想法，「馬田奧迪加特太早加盟大球會（皇家馬德里），沒有上陣機會，浪費了數年光陰；相反夏蘭特先到薩爾斯堡，再轉會多蒙特，沒有一步登天，現在發展更好。」

「香港也要循序漸進，第一步是亞洲盃決賽周，若能持續穩定地晉級，我們才談下一步吧。我的計劃是繼續待在這裡，幫助發展、留下影響，但這仍要視乎足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