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影片】吳孟達病後重返影圈：何不用名氣「博懵」？
這不是我第一次訪問吳孟達，可是這一次見的達哥卻又和上次那個截然不同，說穿了，都是因為一場大病。
一年半前，自己發現心臟衰竭，連傳兩次死訊，年長兩歲的胞姊也因為癌症上腦躺在醫院，剛在馬來西亞休養了幾個月的達哥，什麼戲都不敢接、什麼計劃都得作罷，放下家人回港獨居是為了「醫生說姊姊能見就見吧……」張羅出席金馬獎也只有一個目的：「告訴大家我還沒死！」
攝影：曾梓洋
我一個人，對七個來自不同社團的貴利，跟他們說明白了，我沒錢，大家求財，能讓我慢慢還......
胞姊的後事辦完，自己的病也養好了才七八成，吳孟達連忙迫不及待地接了《導火新聞線》裏的炸彈客一角。瞞着醫生瞞着老婆跑樓梯、動真格，結局一場戲形容自己是「哀號的野獸」，愈說愈興奮，還真看不出來一年多前，心臟醫生才警告過千萬不能動真氣、千萬別再接太激動的戲。
我說他和上次見面兩個狀態，達哥哈哈大笑：「現在是不是又想咬人似的？所以人就是這樣……病好了一點點，就放肆了，好在還沒抽煙，還沒喝酒。」會形容自己放肆的人，當然也就不是真放肆。64歲的達哥像上次一樣，一樣只有一個布袋一瓶白開水再加一部摺龜電話跟身，一樣愛開玩笑愛說當年，不一樣的是中氣和霸氣都回來了：「不是野心，是人老了，能賺點就再賺些，反正人人都在用名氣博懵，為什麼我不博，對不對？哈哈！」
吳孟達沒有經理人，也沒有助手，所有電話都自己接，所有朋友都自己見。病的時候王晶高志森黃百鳴老朋友的戲都只能推，更是推完蕭若元的《選戰》再推《壹獄壹世界》，直到《導火新聞線》終於不再推，「因為劇本好，夠本土，我太久沒拍這些敏感話題。好過再拍商業片、喜劇。最吸引我的就是劇本，蕭先生很有誠意……我最討厭度身訂做，對演員來說難聽過罵人。這一次的角色完全沒演過，看完了劇本就自然有感覺，我設計的情緒，這個人物到最後的定位，已經像一頭野獸，到了最後已經是哀號……」
姊姊的福報都給了我
接不成的戲，達哥連名字也記不清楚，一會是《壹日壹世界》，一會又說成《壹夜壹故事》，可是接成了的劇本，就任誰也不能挑戰他，「好多新演員劇本讀的不熟、對白不熟、自己的性格不熟、對手的性格更不熟，他肌肉就會顫、人就會虛，我像座山一樣站在面前，他能不虛嗎？王宗堯不錯，我想像不到，很穩，我相信他有設計。前幾天我見到他才問他怎麼瘦了，原來他覺得這個角色應該要肥一點，好演員才會有這種想法。我跟他說，身體語言應該再多這些，所謂這些不爭氣的記者仔，應該要邋遢一些、小動作多一些……不錯，有大將風範！」
進入角色也永遠有自己的一套，「演我的女兒是個內地演員，跟我沒有對手戲。她來香港第一天就是拍被人姦殺那一場戲，我特別跟導演要求去拍攝現場會一會她。晚上的戲我下午就到了……我自己有女兒，但是我這個人不喜歡代入，喜歡實實在在接觸她、摸摸她的頭髮、跟她拍張合照。其實做演員只會哭那是淚腺發達，不代表會演戲！」
身體好了七八成，狀態則回來了十成十，達哥說是因為了卻兩件「心」事，除了養好了心臟，也辦好了胞姊的後事。
「2014年金馬獎的時候，她已因為癌症上腦躺在律敦治醫院。我臨去台灣的時候，叫她一定要等我，說買鳳梨酥給她吃……她能等到我回來，不過根本吃不了，只能聞聞。看到姊姊這樣，一定會想當年，好話唔好聽，我65歲，她就認識我65年……她除了胖，什麼壞習慣都沒有，又做了十幾年義工……像我這種一身壞毛病，反而死不了……我有時候覺得她的福報都給了我。」
胞姊的病，達哥和兩個弟弟商量好，一開始就如實告訴88歲的母親，讓她一早接受好過突如其來受打擊。倒是自己的病，從頭到尾都瞞着，「自己病姊姊也病的時候，看到她的情況，對我影響尤其大，總聽人說好心好報，她這麼好心，最後彌留的時候卻那麼辛苦……我作為大舅父，外甥也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打些針，讓她睡得舒服些。媽媽在鄉下，每年回去跟朋友打麻將。她88歲，好多90多歲的朋友陪她打麻將，不過打着打着從開兩枱到現在一枱都就快湊不齊人。她受過一次，不想再讓她經歷第二次，所以我總提醒自己，一定要養好心臟，一定要爭氣。
去年9月，胞姊離世，沒多久就到過年，幾兄弟照着母親的意思一家人靜靜圍在一起吃團年飯，席上話當年都是挑開心的說：「我有一個姊姊，兩個弟弟，我跟她差兩年，最親。那時候一家五口，父母加上阿嫲，兩個弟弟還沒出世，爸爸把我們從福建申請到香港，都住在香港仔漁市場一百多呎的板間房裏。爸爸在南北行打工，一個月幾百塊收入，光租房子就用去90塊。我媽當年也喜歡打麻將，每次打麻將又總是會贏。其實最多斗零上落，不過當年三幾塊對一個家庭已經幫補不少。她總是給我一塊去買菜，每次打斧頭，都能袋一毫幾子，就夠我拿去看電影，那時候叫掹衫尾……這就過了幾十年。我是學佛的，我說過，惡念少了就是一種積善。雖然說好人沒好報，難道說就去做壞人嗎？重要的是讓自己舒服些，說得不好聽，年輕時不守規矩壞事做得多，老了就想舒服些。有時候回頭看，一生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很多人都說不出口。有些人很有錢，吖我賺錢很厲害、搵人笨很厲害，那些不叫有意義，拍過什麼戲演過什麼角色，我說的意義也不是那些，不是你們看過的戲，不是那些，我回頭看，覺得還不錯，自己有做些好事，不過不值得掛在嘴邊。」
一條底褲兩份著
所謂年輕時候「不守規矩壞事做盡」，達哥說的是1980年代初。他當年演完《楚留香》第二男主角，紅遍港台立即鬆毛鬆翼，賭錢喝酒識女仔胡天胡地，還不聽話不肯回香港，結果被無綫雪藏4年，又欠了一屁股賭債。
走投無路，開口問周潤發借錢又被拒絕。也就是那個被發仔拒絕的晚上，想到回「老家」香港仔尋死，結果又因為三更半夜沒錢打的過海一直磨到天亮，把心一橫，不如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當初我也像你一樣這麼問，為什麼發仔不借呢？好話唔好聽，大家睡一張床，穿一條底褲……當年一起讀訓練班，他家住西環沒有夜船回家都是睡我窩打老道家裏的地上，哪來的底褲換？當然就是穿我的。還有在我們家看世界盃，杜琪峯也在……為什麼不借呢？那時候一共欠人30多萬，大概能買一層美孚新邨，就是周潤發一部電影的片酬，不能說是小數目，怎麼也是一筆錢……生氣是真的，再怎麼說當年是好朋友，訓練班的師兄欺負他都是我幫他出頭……」
錢借不到，死又死不了，達哥說那個晚上一直想到天亮，第二天硬着頭皮單打獨鬥，1個人約7個貴利出來講數：「我1個人，對7個來自不同社團的貴利，坐在窩打老道的一間酒樓裏，跟他們說明白了，我沒錢，大家求財，能讓我慢慢還……他們的言語態度當然不會好，沒關係，預了做『衰仔』就沒什麼了不起。」
死做爛做一年，債項終於都靠自己還清，達哥說後來都想通了：「發仔不借更好，借了我豈不是就更依賴別人？那天晚上我要面子，再也不跟他說話，隔了好幾年在《英雄本色2》的片場上再見面，兩個人親熱得很，什麼也不用說！從他的眼神裏我看得出來，發仔也覺得我很爭氣！」
我問達哥，如果掉轉身分，你借不借？
「我從來不知道怎麼拒絕別人，後來有個朋友教會我，不管是誰來借三、五十萬，我一概回話，我給你三、五萬，不用還……是真的，借錢真的會丟朋友，好多人拿了錢就再也沒有找過我。」
一罐鮑魚兩份食
借了錢就再不見人影的「朋友」當然不包括星爺周星馳，達哥說和星仔交情最鐵桿的時候大家都有些錢，都愛吃鮑魚，不過在《賭聖》片場口痕想食鮑魚，又跟導演劉鎮偉還沒混熟，兩人就躲在佈景板後你一口我一口偷偷吃。
可惜，不講金這份情誼如今也只能回味，吳孟達也說這些年周星馳是生意人，雖然不至於反目成仇，但level真的不一樣：「其實他有找我，去年中他找助手打給我請我拍《美人魚》，不過我當時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允許……」
再說也是當年一罐鮑魚兩份食的情誼，我聽到的是，星爺竟然讓助手代勞找老朋友……「不介意不介意，誰打電話來又有什麼所謂、誰打電話給我都行，人家現在做生意嘛！」
復出拍戲，接戲一直接到明年初，可惜大計裏沒有一部是老拍檔的。我乘機求證那些傳了很多年星爺有多難服侍、有多不近人情的傳聞，達哥倒是幫星爺說盡好話：「我相信以前的傳聞也有道理，他是單親家庭長大，特別保護自己，又緊張自己的作品。不懂就說不懂，他會很有心機教，千萬不要說知道又演不好……不過，當年他也就是說兩句粗口，通常我都會拉開他。不過那些都是舊傳聞，聽說現在有關他的傳聞都說他對人特別好，特別為人着想……」這句話，怎麼聽也覺得達哥聲線裏帶點懷疑。
後記：你精我都精
自己電話自己聽，達哥說這些年每星期起碼有一通電話是被人邀約拍網絡電影，導演編劇是個金毛仔，投資方年紀也不大，劇本亂來完全讀不下去，出手倒是闊綽，開三天工就收100萬……以為100萬請得郁達哥，真的是少年你太年輕了。
「唔接！第一做壞自己個朵，第二，為什麼那麼傻？收你100萬還不如自己拿100萬出來拍，一不小心有個5千萬點擊。再譁眾取寵些，什麼收山之作……3年後再來個出山之作，先『鋸』他個1億幾千萬再說！你說對不對？心臟病，給個面子點擊一下嘛！哈哈。」
還是那句，說自己放肆的人，放肆極都有個譜。
而真正會鋸你一大筆的人，你以為又會說出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