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時代迎面撞上美國政治風險

美國汽車行業大罷工愈演愈烈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受害者出現了，這就是中國動力電池巨頭寧德時代。福特汽車9月25日表示，出於對罷工的擔憂，美國密芝根州馬歇爾電池項目的建設已經暫停。

福特與寧德時代此項合作的電池專案於今年2月正式官宣，計劃耗資35億美元，規劃初期產能達到35GWh。寧德時代方面26日對國內媒體表示，相關新聞「是虛假消息，我們推進是順利的」。但是專案暫停的消息確實來自福特官方發言人，寧德時代方面所謂的「虛假」具體何意尚不清楚。

一種可能性是，專案的暫停只是福特方面應對罷工的臨時籌碼，並非長期計劃。但值得注意的是，該項目短短半年來，已經多次因為美國國內政治因素而受到威脅。

拜登（Joe Biden）政府成立以來，出於環保和復興美國製造業的考慮，對新能源領域出台了大力政策支持，使得美國市場成為全球新能源汽車相關企業的下一個兵家必爭之地。然而對於中國企業來說，美國國內的政治風險，一直就是一頭巨大的「白犀牛」。

與選擇繞道墨西哥相比，包括寧德時代在內直接參與美國國內項目的中國企業，恐怕不得不面對更加複雜的局面。

大罷工傷及寧德時代

據底特律當地媒體報道，福特汽車發言人T.R. Reid 9月25日發表聲明稱，福特將暫停（pausing work）馬歇爾電池專案的施工，並限制支出。該決定當日生效，直到「我們對自己能夠有競爭力地運營該工廠的能力獲得信心」。

該專案位於密芝根州馬歇爾鎮，計劃由福特集團出資35億美元，預計2026年建成。寧德時代並不直接出資，而是對福特提供技術授權。從福特方面的表態來看，項目暫停極有可能是出於對工會罷工的擔憂。

密芝根州州長格雷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的發言人也表示：「福特方面明確指出專案只是暫停。我們希望三大汽車企業與工會的談判能夠取得進展，以便讓密芝根州可能重新做他們最擅長做的事。」

9月15日，美國汽車工人聯合工會（United Automobile Workers，簡稱UAW）宣佈對美國三大車企（通用、福特和Stellantis）同時發起罷工，尋求超過40%的漲薪幅度以及更多福利，可能導致企業方面高達1000億美元的額外支出。UAW指出，過去4年中三大車企的高管漲薪40%，而工人薪資漲幅僅6%左右。

三大車企對UAW採取了強硬態度，雙方談判至今仍無顯著進展。而拜登和特朗普（Donald Trump）出於各自考量，都將於本周現場聲援罷工工人，顯示自己對工薪階層的支持。

在此背景下，福特宣佈暫停電池工廠專案，意味著該專案潛在的2600個工作崗位將被推遲，這顯然也會對當地政客的選票造成壓力，從而為自己爭取談判籌碼。UAW主席肖恩．費恩（Shawn Fain）也聲明稱，福特這一決定是「毫不掩飾地威脅要裁員的可恥行為」。

因此，看上去福特並非真的決定放棄專案本身，而只是暫時性推遲。美國媒體指出，福特是三大車企中目前與工會談判情況較好的一家，可能會率先達成臨時協定。

但是也要注意到，早在罷工之前，馬歇爾專案就已經遭遇到重重政治阻力，最終能否順利落地仍存在風險。

罷工之外，還有更大「白犀牛」

福特馬歇爾專案面臨的第一個風險，是政策支持力度的可持續性。

今年2月福特官宣馬歇爾項目時，得到了密芝根州長惠特默的大力支持，密芝根官方將為項目提供總額高達17億美元的公共資金支持。但是這樣的支出規模也遭到強烈的民意反對。

密芝根州是美國歷屆大選中著名的搖擺州，目前也被普遍認為是2024年大選中最重要的三個搖擺州之一。儘管上屆大選民主黨拿下密芝根，但是在本屆政府任內，該州家庭收入中位數出現下降，給民主黨下屆選舉蒙上陰影。一旦密芝根州在下屆大選中「翻紅」，馬歇爾專案的高額政府補貼能否落實將成為疑問。此外，中國因素也是該專案始終面臨的爭議。

拜登政府去年簽署的《通脹削減法案》，儘管對新能源汽車產業提供了高額補貼，但也要求電池組件和原材料不能來自「外國敏感實體」。

馬歇爾項目由福特獨資，寧德時代僅僅提供技術授權，或許就是為了規避上述限制政策。但是這樣的合作形式並不能讓美國政客滿意。美國眾議院中幾個共和黨領導的委員會已經對項目展開調查，擔心「中國將主導美國汽車產業」。

而在本次專案暫停後，眾議院中國問題特別委員會主席、共和黨眾議員邁克．加拉格爾（Mike Gallagher）也立馬表態稱，議員們「因為看到福特邁出關鍵的第一步，重新評估其與寧德時代的交易而感到鼓舞」，並督促福特「永遠取消這筆交易」。

或許在罷工的暫時性干擾之外，美國政壇強烈的反華情緒，才是寧德時代真正要長期面對的「白犀牛」風險。

業績承壓，中國電池企業踏上美國冒險

儘管中國經貿關係面臨眾所周知的風險，但是近期中國鋰電池企業進軍美國的消息，卻格外密集。

除了寧德時代之外，另外兩家中國電池企業國軒高科和億緯鋰能也於本月宣佈赴美投資。其中，國軒高科將在伊利諾州投資20億美元，規劃產能為10GWh的電池組件和40GWh的電芯。億緯鋰能則將與康明斯、戴姆勒卡車和帕卡等美國企業合資建設電池產能，億緯鋰能方面出資1.5億美元，持股10%。天賜材料上月也宣佈，將在美國德克薩斯州投建年產20萬噸的電解液項目。

得益於中國國內新能源汽車銷量的迅猛增長，近年來中國動力電池企業的全球份額也不斷攀升。今年1到7月，寧德時代的全球裝機量份額已經達到36.6%，遠遠甩開曾經勢均力敵的日韓競爭對手。

然而，當過去幾年中的多重有利因素開始反轉，相關企業的業績前景恐將承壓。

由於近年來全球鋰礦石產能的短缺，寧德時代利用自身強勢地位，牢牢把控著電池定價權，享受了豐厚利潤。2023年上半年，寧德時代動力電池系統業務的毛利率高達20.35%，引起不少下游企業反彈。但是今年電池級碳酸鋰價格已經不到20萬元/噸，跌穿年初寧德時代試圖設定的長協價。未來電池企業能否繼續維持高利潤，也由此蒙上陰影。

此外，儘管日韓企業由於種種因素，未能搭上中國新能源發展的快車，但近期也紛紛加大在歐洲和北美的佈局。面對歐美潛在的巨大增量市場，中國鋰電池企業也不得不加速海外佈局，以避免被日韓對手反超。

或許正是出於前景的不確定性，今年以來鋰電池產業鏈相關企業的股價紛紛走低。寧德時代股價9月26日收跌2.28%，盤中最低跌至203.50元，接近年內低點。

對於赴美建廠是否存在制裁等風險，國軒高科方面曾回應稱，公司有專門國際團隊，已提前做過相關評估及報告。億緯鋰能也表示，公司在此前已與合作夥伴進行過充分的資訊交流，避免可能存在的風險。

一個好消息是，中國雙方近日成立了高規格的經濟領域工作組，有望為管控雙邊經貿風險提供更大助力。但是馬歇爾專案的突然受阻顯示，中國企業仍然難以完全規避美國國內的種種政治風險。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