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PO解散哲庫，終究是路選錯了

5月12日，OPPO宣佈終止自行研發晶片業務，解散哲庫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及其全資子公司、分公司，並終止所有勞動合同。OPPO表示，面對全球經濟、手機市場的不確定性，經過慎重考慮，公司決定終止哲庫業務。

OPPO此舉，有人為之哀傷嘆惋，有人認為是受迫於美國的壓力。筆者認為，OPPO解散哲庫業務的直接原因是，在燒金百億後，這項業務無法為OPPO帶來商業收益；其根本原因是，其技術路線選擇與中國當下科技自強自立的時代精神相悖。

哲庫科技生不逢時

一家公司能否茁壯成長，發展時機非常重要，假如讓雷軍在2020年成立小米做手機，縱然雷軍有天縱之才也只能黯然收場。聯發科當年只是一家給山寨貨提供晶片的廠商，但就是抓住了智能手機崛起的機遇，成為如今僅次於高通的手機SoC供應商。OPPO和vivo抓住了智能手機的風口，但在自家手機大紅大紫的時候，並沒有選擇投資晶片，反而在智能手機進入紅海市場後才成立哲庫科技，已經錯過了發展機遇。

目前，手機市場已經是紅海市場，市場總量在逐年萎縮，2023年第一季，中國智能手機出貨量同比下降了13%，這是中國市場連續第五個季度出現兩位數的下跌。2023年的手機和2020年的手機在使用上差異很小，這大幅削弱了消費者的換機欲望。手機已經進入了類似PC的階段，各家手機廠商高度同質化，SoC都是高通、MTK，CIS都是SONY、三星，記憶體都是三星、SK海力士，射頻則是高通、Skyworks、Qorvo……各家手機最大的差別就是Logo。

筆者認為，OPPO成立哲庫是為了差異化競爭，實現在局部技術參數和性能上大幅優於友商，進而在高度同質化的時代殺出一片天。特別是在貿易摩擦後，完全可以拿自研晶片的噱頭搞行銷，吸引那些樂於支援國產晶片的消費者，進一步提升品牌附加價值，以自研晶片為支點撬動老百姓的愛國熱情，獲得差異化競爭優勢，並獲得更多利潤。

據公開消息，OPPO已經自研兩款晶片，分別是馬里亞納X和馬里亞納Y，X是NPU，主打拍攝，Y是藍牙音訊SoC晶片，尚未商用。據傳，OPPO還有一款正在研發的4nm手機SoC，不過只有AP，外掛的基帶要從聯發科採購。

從實踐上看，哲庫並沒有達到預期。搭載馬里亞納X的OPPO手機的拍照能力並沒有在友商中鶴立雞群。同時，國產品牌支持者群體在品牌選擇上更加傾向華為和榮耀，即便搭載了高通的SoC，依然癡心不改。這種品牌忠誠度使OPPO不可能重複友商的行銷套路，自研晶片在技術上和商業上都沒能達到目標，無疾而終就是其宿命。

由於智能手機對功耗的要求非常高，必須使用尖端工藝，最好的IP（一種已驗證的、可重複利用的、具有某種特定功能的積體電路模組，通常由協力廠商開發，觀察者網注），台積電4nm工藝所需光掩膜版的價格需要2000-3000萬美元，購買IP授權的費用大約需要1億美元，如果流片不成功還要加錢，對資金投入要求非常高。

如此耗費鉅資，如果搞出來的晶片具有性能優勢還好說，悲劇的是，現在的手機晶片也是高度同質化的，都是買ARM、Ima等公司的IP設計SoC，都是買台積電的尖端工藝，傳聞中的4nm手機SoC的CPU、GPU等IP從ARM購買，外掛基帶方案又會增加功耗和成本，這導致4nm手機SoC方案必然比採購高通、聯發科晶片更貴，且使用者體驗更差，反而使搭載哲庫晶片的OPPO手機處於市場劣勢。

如果智能手機依然是10年前的藍海市場，OPPO進軍晶片是很有機會的，因為行業格局並未定型，在增量時代，OPPO可以用整機產品的利潤去補貼哲庫，去填平研發成本，用資金和時間去孵化哲庫。但在存量時代，企業必須考慮全球手機市場衰退造成的高庫存和現金流壓力，無論是智能手機，還是手機SoC都已經進入紅海市場，OPPO和哲庫沒有那麼多時間發展，大環境不允許OPPO繼續在哲庫上燒錢。

美國施壓解散哲庫的可能性較低

在OPPO宣佈解散哲庫科技後，不少網民認為幕後黑手是美國政府，美國政府要求解散哲庫，壓制中國發展晶片。筆者認為，這種說法可能性比較低，並非美國做不出這種事情，而是哲庫的價值相對偏低，還入不了美國政府的「法眼」，哲庫屬於「低價值目標」，美國沒必要拿原子彈打帳篷。

我們回顧一下被美國拉黑名單的單位，大致可以分四類，第一類是和國防軍工有關，或者國之重器，比如十大軍工及西工大等大學和科研院所，美國給出的理由是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第二類是世界級行業龍頭企業，比如華為、大疆，美國打擊這類企業和當年打擊阿爾斯通背後的邏輯一脈相承；第三類是新興科技產業，一些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潛力很大，最關鍵的是，這些公司往往是純自主研發，不需要購買美國的技術授權，比如研發AI晶片的寒武紀，研發CPU的龍芯；第四類就是被牽連進去的，給前三類企業做配套的公司。

作為參照，哲庫壓根達不到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程度，也並非行業龍頭企業。而且就技術而言，已有的馬里亞納X和馬里亞納Y，分別是NPU和藍牙晶片，做這方面的國內有很多，並不稀缺。何況美國限制的NPU是能取代英偉達GPGPU的計算卡，而不是馬里亞納X這種主打拍照的NPU，雖然都叫NPU，但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也許有人說，是哲庫那款4nm手機SoC惹怒了美國，為了保護高通，美國施壓解散哲庫。雖然這種說法能夠非常好的迎合網絡上的一些情緒，但只要對手機SoC略有瞭解，就能明白這種說法不靠譜。

首先，哲庫並非行業龍頭。全球手機SoC市場份額排名來看，前二的是高通和聯發科，排第三的就是展銳，2022年占全球手機SoC市場份額10%。從技術實力看，展銳是全球僅有的幾家能夠研發5G基帶的公司。正所謂槍打出頭鳥，要打擊中國手機SoC行業，第一打擊對象必然是展銳，而不是襁褓中的哲庫。

其次，哲庫在技術上對美國沒有威脅，哲庫不涉及國防，其設計的晶片也無法用於超算和AI集群。

最後，哲庫對西方科技公司沒有威脅。據公開消息，哲庫那款4nm手機SoC僅購買IP的費用就超過1億美元，哲庫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從外商買來的IP「組裝」起來，再外掛一個聯發科的基帶，形成一個5G手機晶片的解決方案。哲庫不僅不會威脅西方科技公司，反而是ARM等公司的現金奶牛。

中國需要真正的自主創新晶片

隨著國際局勢風雲變幻，中國半導體產業迎來了發展機遇期。就曝光熱度最高的桌面CPU和手機SoC而言，政府和民間都投入鉅資。在技術路線選擇上，大多選擇技術引進路線。由於ARM晶片產業鏈非常成熟，IP可以買，後端設計可以外包，流片在台積電，導致只需要金錢和行政助理，不需要一個技術人員就可以完成手機SoC設計。這使國內誕生了一大批購買ARM IP授權的IC設計公司，甚至引發了一波ARM CPU創業潮，一些公司的估值以億美元為單位計算，一些善於講故事的弄潮者在出道半年內已估值翻倍。

從實踐上看，這些公司做得很一般，大多沒有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僅有的幾家做得還不錯的，要麼依靠政府、國企、銀行的訂單，要麼依靠自產自銷。ARM成熟的產業鏈會導致近乎災難的同質化，這使後來者投入大量資金，卻無法在技術指標上獲得比較優勢。更糟糕的是，ARM已經對中國禁售高端IP，這導致國產ARM晶片會在性能上相對於外商存在先天不足。

哲庫的馬里亞納X和馬里亞納Y並沒有稀缺性，傳聞中的4nm手機AP含金量也有限，僅購買IP就花費上億美元，沒有起到培養本土團隊的作用，反而給外商貢獻了大筆利潤。作為參照，龍芯2022年的研發經費是3.9億人民幣，卻研發了嵌入式CPU、工控CPU、桌面CPU、伺服器CPU以及GPU和橋片。最驚駭的是，龍芯3A6000實測性能遠遠高於模擬，同主頻性能已經追平英特爾，堪稱國產CPU的里程碑事件。

從這幾年的實踐來看，比較成功的模式有兩種：

一種是龍芯模式，走自主路線，核心IP全部自主研發，一步一個腳印，購買境內成熟工藝，依靠自身的設計能力提升晶片性能；

另一種是華為模式，走技術引進路線，購買ARM最強IP，購買台積電尖端工藝設計手機SoC，透過融入國際產業鏈取得商業上的成功。

龍芯模式的優點是自主性高、省錢、鍛煉人、後勁足，不依賴國外IP和台積電尖端工藝，缺點是前中期發展慢，商業推廣困難，軟體生態建設難。

華為模式的優點是商業推廣容易，前期就能依靠技術引進達到國際一流水準，可以使用ARM成熟生態，缺點是對資金需求大，且設計上依賴ARM的IP，製造上依賴台積電尖端工藝，當國際局勢風平浪靜的時候，華為模式可以快速取得成功，但當國際局勢風雲變幻之際，華為模式風險巨大。

OPPO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當大環境已經改變之際，依舊亦步亦趨；同時，在燒錢方面又做不到華為那麼闊氣，燒錢百億後就打了退堂鼓。哲庫的技術路線選擇和發展模式過於揮霍，焉有不敗之理。

中國真正需要的是不怕卡脖子的技術，是真正自主研發的技術。希望更多企業把資源用到自研IP上，而不是總想著從國外買IP，希望更多企業能使用成熟工藝，依靠自身設計能力提升性能，而不是總想著台積電尖端工藝。

核心IP自研才是掌握核心技術，使用成熟工藝設計高性能晶片，這才是真本事。真正走自主技術路線的公司，根本不怕美國制裁，因為不依賴美國的技術。只有那些依賴外商技術的公司，才會在制裁下「絕版」。在強調科技自強自立的當下，依賴外商IP和台積電工藝的模式與時代精神相悖，OPPO解散哲庫，只不過是及時止損罷了。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