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教授的聖誕節隨想：民間抵制外來強勢文化，何錯之有？

（本文原標題為《「聖誕節」隨想》，作者白彤東是復旦大學哲學教授，本文轉自「青春儒學」微信公眾號）

近幾年來，傳統復興的勢頭漸強。

12月25日前後，總有些穿着漢服或者戲裝的朋友，打着諸如「中國人不過洋人節日」的標語，抵制「聖誕」。

於是就有自由派的人士，拿這個當作言論壓制的反面典型，加以指責或諷刺。這個很讓我困惑。言論自由、信仰自由，不是自由派的信仰嗎？

幾個認同傳統的人，以和平的方式，號召而不是強迫他人拒絕「聖誕」，不是言論自由的體現嗎？

我在美國的時候，曾經去新奧爾良看Mardi Gras。這個本來是基督教的節日，但尤其是在充滿末日頹廢氣氛的新奧爾良，這個節日就成了聚眾喝酒、女孩為遊人扔給他們廉價的（往往是中國做的）珠子就快閃豐乳的狂歡。

在地獄般的極樂中，總是有虔誠的基督徒，舉着大概是「你們有罪，要下地獄，趕快懺悔」一類的牌子。雖然有些煞風景，但是雙方各上各的地獄／天堂，和平共處，沒什麼不好。

當然，自由派可以不同意這些傳統維護者的言論，以同樣和平的方式去反對。但這裏，自由派的朋友如果有頭腦的話，應該想一想，誰是更大的敵人，或者誰是自由主義所堅持的言論自由的真正敵人？

明擺着的是，這個真正敵人，是通過國家權力，去禁止在和平共處前提下的私人活動。

放着這個明確的敵人不反對，是腦子不清楚呢，還是膽子沒有呢？

我自己也膽兒小，雖然對此種限制行為，有兔死狐悲的擔心，心裏也是堅決反對，但是公開叫板的膽子是沒有的。

但是如果是沒有膽子，然後拿軟柿子捏，去裝着有原則和有勇氣，這就侮辱到了我的智商和（非常低的）道德底線了。

說起軟柿子，雖然從官方到民間，傳統似乎開始被重視，於是有些反傳統的自由派，認為傳統又一次成為了他們的敵人，但是，中國傳統在百多年來受盡打壓，瀕危很久，這是明顯的事實。

我前面也調侃有些穿漢服的人，像穿着穿越劇中戲裝。

「中國人不過洋人節日」這種說法，也似乎很有問題。

畢竟，中華文化，是通過不斷融入不同的物質與精神文化，才變得如此厚重和華美。

如果我們堅持孔子時代的物質與精神文化，恐怕前兩天冬至時候的餃子，傳統中國的各種民間宗教，就都沒有了。

尤其是對我這麼個北京人來講，沒有烤鴨和涮羊肉的中國，乾脆就是國將不國了。

但是，雖然調侃、雖然對看似義和團的說法有保留，但是，對這些號召抵制「聖誕節」的人背後的那種衝動，我卻有很深的同情。

誠然，我們曾經接納和吸收了佛教，而這一點讓中華文化更加豐富。

但是，這種接納，是華夏文明保持着文化自信、保持着自身文化強勢的時候，去接納的。這就像一個健康的物種，在有少量天敵的情況下，能保持進化。反而是沒有天敵的物種，在天敵突襲的情況下，會被消滅殆盡。

但是，百多年的反傳統，華夏文明已經比熊貓還瀕危，並且在很多人眼裏，它還遠沒熊貓可愛。這個時候外來物種的侵害，恐怕不但不能保證原有物種的健康，而且還要將其徹底殺死。

最近這幾百年，基督教乘着西方文明的強勢，戴着「現代」、「進步」的西方光環，憑藉着西方的財力，並且與工業化社會共同演進出來了一套適應當代流動性社會的組織機構。

與此相對，在中國，本土文化多少年來，在被壓制或者與世隔絕的情況下，沒有調整出適應工業化、流動社會的機構與組織，沒有財力，還被反傳統的左派、右派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

這種情況下，呼籲保護傳統文化，甚至希望政府有所扶持，有什麼不對呢？

如果連這個都反對，那我們是不是要去把卧龍熊貓保護區也關了，才能實現自由主義的理想呢？

甚至，如果只是通過民間呼籲而不是政府強力干預，而不是不允許反對方發言，去抵制外來強勢文化，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當我們能夠有自己的根本，然後再有一些有着華夏文化的基督徒，甚至發展出中國化的基督教，我會樂見其成的。

並且，作為一個非基督徒，在一些網上群體裏被問候「聖誕快樂」，出去看到的鋪天蓋地的「聖誕」裝潢，確實很讓人心煩。

如果真的想學習自由派的做法，我們不如看看美國。美國以前基督教是絕對強勢文化。但是現在人群越來越多元，對多元本身也越來越重視，因此美國自由派也呼籲並實踐，在各種公眾和商業場所，人與人之間問候的時候，儘量用泛泛的」節日快樂」或是中性的節日裝飾。

當然，我對此並不是很以為然。美國本來就是個基督教強勢的國家，並且一個國家總要有些立國的主體文化。外人加入這個國家，也應該入鄉隨俗，或者至少接受主體文化慶祝「聖誕」的種種行為。同時，主流文化，也要允許不同文化的存在，不強行壓制，這樣就可以了。

但是，中國基督教本來不是主流文化（雖然如前所述，有此勢頭），為什麼要到處「聖誕快樂」和「聖誕」裝潢呢？並且，12月25日也不是官方節日，所以連「節日快樂」也談不上。如果是表示對基督徒的尊重，那麼應該什麼宗教、文化節日都裝飾、都祝賀才是。

因此，我只能把這種鋪天蓋地，理解為一種商業行為。所以如果想維護它，就不要覺得自己是在維護宗教自由。但不管是商業行為還是宗教行為，政府去強行干預，即使像我這種對傳統充滿温情、但是認可最底線的自由原則的人（這種底線其實也是對傳統健康復蘇的一大保證），也還是要反對。

最後，就要說說本文裏一直被打着引號的「聖誕節」。基督不是傳統中國的聖人，為什麼基督教的經典、基督（所謂的）誕生的日子，不叫「基經」、「基誕」呢？

傳統中國的聖人是孔子，所以孔子（所謂的）誕生的日子，9月28日，才是聖誕節。

哪怕對那些拒斥中國傳統的自由派來講，為什麼只有基督教的經典和基督的生日，才叫「聖經」、「聖誕」呢？

其他宗教文化就不能用這些詞彙了嗎？這符合平等和多元的精神嗎？

因此，作為一個真心尊重多元的人，在12月25日，我願意祝基友們基誕節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