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座城巿 新加坡如何反思生存挑戰?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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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人首先所能感受到的,是物價上漲所帶來的生活壓力。但更深層更可怕的,是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大變動帶給我們的新的生存挑戰。通貨膨脹不可能擊垮我們,但海平面因地球暖化不斷上升,卻很可能把我們僅有的一些陸地淹沒。大國鬥爭加劇,重新出現陣營化,也可能打亂我們的生存佈局。

作者:吳俊剛,新加坡前新聞工作者、前國會議員

我們這些建國一代,大多數有過鄉村生活的經驗。那個時代住的是亞答屋,喝的是井水,燒柴煮飯,煤油點燈。蹲在茅廁拉屎,不懂得什麼是抽水馬桶。上學騎腳踏車,不知有巴士,遑論地鐵。沒冰箱,沒電視,生活很簡單。

這種依附土地的生活,不用繳水電費、雜費、巴士車資,和生活在都市裏真有天壤之別。但那個時候許多人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搬離窮鄉僻壤。1970年代後,很多人終於如願以償,住進了組屋,享受許多生活上的便利。但從此也有了一定的不安全感。薪水低,費用多,除了出行得付公交費,在外用餐得付費,每個月也得按時繳交水電費、雜費、電話費,以及購買組屋的分期付款等,在在是無形的壓力。

於是只能節衣縮食,可省則省,也不敢多生孩子,嚴格遵循「兩個就夠了」的生育政策。在都市裏,生活是便利了,扭開水喉就有水,有冰箱,有風扇(後來又有了冷氣),一抽水,大小便就進了陰溝。但是,所有的便利都是有代價的,沒有一樣免費。因為,進口、生產和提供這些便利,包括水電、煤氣、組屋、公交工具、馬路等等,都需要成本。

新加坡組屋制度及環境總羡煞港人。(資料圖片/羅君豪攝)

隨着1970和80年代城市發展如火如荼,全島各處的鄉村都被拆遷,有些務農為生的鄉民被安置到組屋,一時之間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應付新生活,也產生了極大的不滿。好在有機會受教育的孩子慢慢長大,進入職場,家庭生活才得以慢慢改善,逐漸適應新的生活環境。

但隨着都市化和現代化步伐的加速,我們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覺中跟着改變。節奏越來越快,壓力越來越大,競爭越來越激烈,人際關係越來越複雜,人和自然也幾乎完全脱離了關係。因此,患上精神和心理病的人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人口生育率也越跌越低。這似乎又是另一種都市化和現代化無可避免的代價,或者也可名之為都市病。全世界的都市無一倖免。總的來說,既有物質層面也有精神層面的諸多問題。

都市化帶來了許多便利,改善了生活素質,但也得付出很大的代價。這是我們必須面對和了解的現實。都市化生活中的每一種便利都是有成本的,而作為一個完全沒有天然資源的小島國,我們也必須面對外來因素所造成的成本波動。因此,現在世界性的通貨膨脹,必然導致物價的騰漲。這是小小新加坡無法控制的。

老一輩人也許還記得,1970年代我們曾經歷過更加厲害的通脹,通脹率一度超過10%。我們也不止一次經歷過石油危機所帶來的經濟動盪,以及白米供應短缺的問題。那時哪有什麼援助配套。政治領袖還鼓勵人們暫時多吃麪粉,替代白米。如今,印度等米糧輸出大國因氣候變化問題影響稻米生產,實行了出口禁運,但我國白米供應和米價仍然穩定,顯示我們的供應鏈韌性已比以前強得多。

蘇聯瓦解和冷戰結束後,中美關係變好,中國改革開放和經濟起飛,全球化達到空前的水平,讓世界各國都分享到穩定發展的紅利。幾十年下來,我們幾乎忘卻了之前的各種危機,直到2008年源自華爾街的世界金融危機爆發,繼而是中美關係惡化,加上三年冠病疫情的蹂躪,世界經濟現在又陷入一片動盪之中,前景堪憂。直到今天,很多國家都還在掙扎,無法從疫情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可恨的是,多數大國庸人當政,不只不同心協力克服難題,還大搞對抗,挑動戰爭,復辟保護主義、脱鈎斷鏈、經濟制裁、去全球化、破壞多邊貿易體系,搞得天下大亂,人心惶惶,世界經濟前景也因此充滿不確定性。這一切是在大家都面對氣候變化的大自然威脅下進行。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疫情後全球經濟動盪,新加坡作為依賴進口的小國,也需勤於抑制物價通脹。(Reuters)

新加坡人首先所能感受到的,是物價上漲所帶來的生活壓力。但更深層更可怕的,是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大變動帶給我們的新的生存挑戰。通貨膨脹不可能擊垮我們,但海平面因地球暖化不斷上升,卻很可能把我們僅有的一些陸地淹沒。大國鬥爭加劇,重新出現陣營化,也可能打亂我們的生存佈局。

新加坡等小國要保持自主中立,不選邊站,能繼續和各大國保持良好關係,需要很大的政治智慧和外交能力。要如何應付大國刻意脱鈎斷鏈和實行所謂「去風險化」,顛覆原有多邊貿易體系和供應鏈所帶來的衝擊,確保我國賴以生存的貿易和糧食供應等渠道保持暢通,同樣須有精密的運籌、審慎的部署。

從這個角度看,應付當前世界性通脹所帶來的問題,固然是當務之急,但相形之下,還是相對可控的。說通脹不能壓垮我們,是因為現在政府有能力通過援助配套,協助低收入國人在相當大程度上抵消通脹的壓力,如水電費回扣、公交補貼等等;如果配套不夠,仍可適當加碼。

在一般組屋區裏,人們也有很多的消費選擇。比方說,一般品牌的麪包漲價了,我們可以改買職總平價合作社的自家品牌面包,包括全麥麪包,售價就比其他麪包便宜很多。但必須承認,這是舊組屋區如大巴窯、勿洛等市鎮獨有的優勢;一些新鎮因為設計思路的改變,就享受不到濕巴剎、熟食中心、咖啡店和鄰里商店林立,為居民提供具有競爭性商品和服務的多樣好處。他們多數只能到設在商場內的食閣,這些地方的食物售價肯定比一般小販中心的高。因此,如何使新鎮有更多有助平抑物價的設施,或許是有關當局應該重新深入思考的問題。

無論如何,都市化早已成為定局,我們肯定是無法走回頭路了。城市必須有城市的活法,沒有人可以再挖井取水,種菜養豬,養雞生蛋,一切要靠進口,只有少量可以自給。樣樣都要錢,個人和家庭須有足夠收入和儲蓄,公司企業須有足夠利潤,國家須有財政盈餘和足夠的儲備金。生活要改善,收入要能提高,財政要有盈餘,經濟要蓬勃,百業要興盛。這些都是生存發展的大課題。

一座城市,沒水不能活;沒電不能活;沒糧食不能活;沒錢也不能活。水價起了,電價起了,糧食價格起了,其實不只是給我們增添生活壓力,也一再給我們敲響警鐘;一座城市如何持續生存發展始終是個大問題。我們是個國家,但實際上也就只是一座城市。面對百年未有的世界大變局,我們的持續生存與發展問題也變得更大了。國家之船要在風雲詭譎的大洋中繼續前進,絕對須要有經驗老到的舵手。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原題為《一座城市的生存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