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對抗「伊斯蘭分離主義」 法國仍未尋得「國家黏合劑」
上周五(10月16日),法國教師帕蒂(Samuel Paty)在課堂上使用伊斯蘭教先知穆哈莫德的諷刺漫畫後,在街邊遭到18歲俄羅斯車臣裔少年阿布拉赫(Abdoulakh A.)的殘忍斬首。事件隨後被定性為伊斯蘭教恐怖襲擊。該兇殺事件兩周前,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在事發地萊姆羅(Les Mureaux,巴黎西北部市郊)發表了抵制「伊斯蘭分離主義」的演講,公布其出任總統後醞釀已久的反制措施。而此次恐怖襲擊及隨後法國各地的悼念和呼籲言論自由的遊行,使馬克龍的理念和政策顯得格外應景,可馬克龍的提案真的是解藥嗎?
醞釀已久的反制措施
鑑於近年來法國發生的數次有穆斯林犯下的襲擊事件,馬克龍自2017年上台後不斷談及促進社會融合、防止法國的伊斯蘭群體極端化的議程。
在本月初(10月2日)的演講中,馬克龍把「伊斯蘭分離主義」(Islamist Separatism)定義為活躍在法國一些社區內的極端伊斯蘭教徒,試圖通過教育等各種方式向當地的民眾灌輸他們的信仰來控制這些民眾的情況。他認為法國社會面臨着伊斯蘭極端分子所構建的一種在法國傳統價值觀以外的平行社會的威脅,「這種極端主義的問題在於,它宣稱自己所推崇的法則要高於共和國的法則。」
他表示,在法國的伊夫林(Yvelines,巴黎市郊),有70位當地居民前往敘利亞並成為「聖戰主義者」(jihadist),且另外還有170名民眾因極端主義的嫌疑而在情報機構的追蹤之下。
對此,馬克龍給出了他的「藥方」。這份預計在明年年初由議會表決的新策把重點放在了教育和與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上,要求所有3歲以上的兒童必須在學校上學,只有出於醫療需要,兒童才被允許由家長在家進行教育,以此來防止兒童在激進的可蘭經學校接受教育;此外,新策還包括加強對一些協會資金用途的監控來防止這些組織成為灌輸極端伊斯蘭意識形態的陣地。
馬克龍的自相矛盾
儘管有批評者認為,這些措施會使「伊斯蘭恐懼症」合理化, 但對頻發的恐怖襲擊,無動於衷大概才是下策,採取反制措施無可厚非。真正有問題的或許是馬克龍在談及伊斯蘭教時的語調。他說:「伊斯蘭教是一個在世界各地都處於危機之中的宗教,這不僅僅是在我們國家才存在的現象。」
他的此番表態引發了全世界穆斯林群體的憤怒,連法國國內那些本來在一定程度上支持社會融合的穆斯林領袖此次也高調批評馬克龍的言論。
巴黎大清真寺(Paris Grand Mosqu)的教區牧師Chems-Eddine Hafiz在法國報紙的專欄中寫道:「『分離主義』這個問題並不能代表所有的穆斯林。(現實)跟這差得遠了!」
然而矛盾的是,馬克龍本人在演講中也強調,不應該將穆斯林群體污名化,否則社會將會陷入極端分子的「圈套」之中。事實上,在馬克龍當選總統以前他就在這個問題上保持着謹慎的態度。在《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恐怖襲擊事件發生的同年的一次演講中,他呼籲民眾認識到自身在對抗恐怖主義的責任,比如避免歧視等;甚至還曾經將當時尚未推行的「布堅尼(Burkini,即伊斯蘭罩袍式泳衣)禁令」形容為「瘋狂的」措施。
分離還是凝聚?
法國有着多達500萬的龐大的穆斯林人口,在西歐各國中位列第一。無論是對於馬克龍本人還是對於法國社會而言,這無疑是一個需要謹慎對待的問題。
考慮到馬克龍當下面對着右翼黨派對其在處理犯罪問題上態度軟弱的批評,馬克龍此次的言論大概是受政治動機驅使而為,但其代價便可能是埋下更深的社會分裂和極端主義的隱患——而這也恰恰是馬克龍本人所希望避免的。而此次教師被斬首的駭人聽聞的事件,可能還會進一步加劇這種對立。
要預防這種分裂僅靠打擊極端主義是不夠的,像馬克龍本人在2015年所倡導的那樣,「解藥」須包括穆斯林群體以外的民眾,在兩者之間尋找凝聚點而非分歧點來對抗。但在此次的演講中馬克龍卻再次強調,法國的黏合劑(cement)是「世俗主義」,而這又徹底的將穆斯林群體的訴求置於主流價值觀之外。
不過這種不合時宜的「黏合劑」,或許本身就反映了法國如今在社會凝聚力上的失落。
從歷史上看,一度以天主教信仰為核心價值的法國在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人性開放後開始轉向以法蘭西民族主義和世俗主義為「國家黏合劑」。但隨着二戰後殖民地獨立運動的興起,大量阿爾及利亞穆斯林人口的輸入又開始改變這一局面。回到今天,宗教、民族主義和世俗主義,都無法成為完全代表法國多元社會的價值體系,以多元、民主、法治等價值觀為主體,被寄以厚望的「歐盟精神」又一再因政治分歧、治理危機和經濟跌宕而不振,法國所面對的尷尬的局面也就可以理解。
對於政府而言,要防止社會進一步割裂,除了找到「仇恨」、「極端主義」、「分離主義」等值得對抗的對象,或許關鍵就是要重新發現並建立一個能夠代表法蘭西共和國的「黏合劑」。而至少就今天為止,馬克龍乃至法國仍未找到這面新的、足以統合每一個社會個體的「統戰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