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轉運站︱是枝裕和:血緣是組成家庭關鍵原因嗎?︱康城專訪
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多次橫掃國際多個獎項,作品極具個人風格,尤其擅於探討家庭倫理課題,喜歡用生活小節描寫家人間情感。他在今屆法國康城影展入圍競賽單元的最新自編自導作品《孩子轉運站》(Broker)將於本月23日在本港上映,電影放映前我們看看他在康城跟我們的訪談,分享他這套首部韓國電影拍攝點滴。
故事大綱︱ 《小偷家族》金棕櫚獎得主是枝裕和再度揚威康城影展,首部韓語電影《孩子轉運站》一舉摘下「人道精神獎」及「最佳男主角」兩項榮譽,宋康昊更成史上首位韓國演員勇奪康城影帝!尚賢(宋康昊 飾)經營洗衣店,可惜生意淡靜更負債纍纍。好兄弟東洙(姜棟元 飾)本身是孤兒,為「嬰兒暫存箱」機構工作。在一個雨夜,他們竟秘密帶走其中一個箱裡的男嬰。翌日,年輕的母親素英(李知恩 飾)卻找上門要求領回自己的孩子羽星!本想報警揭發,但素英最終竟同意讓兩個「經紀」為兒子尋覓更好的父母,並決定跟隨兩人同行。另一邊廂,刑警秀珍(裴斗娜 飾)聯同後輩李刑警(李周映 飾)原來一直跟蹤著他們,暗中收集證據,決心拉人定案!由暫存箱裡的嬰兒引發,牽連周遭5個關鍵人物,展開一段意想不到的獨特旅程,觸動最微妙的世故人情。
(1) 現在社會對女性好像愈來愈挑剔及具侵略性,而本片也有觸及這一點。片中有一句對白:「若你打算棄養孩子,當初便不應該將他誕下來。」生孩子應是個人的選擇,但你好像在說社會也對孩子有一種責任。你對此有何想法?
生育與否絕對是每位女性的個人選擇。但我想呈現的,是這個出現在「嬰兒暫存箱」的棄嬰,到片末時已有一個新創造的匣子去保護他,這個匣子以社會的形式存在,當中卻有些人做過壞事,有人會可以近距離保護他、照料他,亦有些未能留下的,會遙距地看管着他。重要的是這個無形的匣子在保護着這個嬰孩。我認為影片能夠走到這個結局便很美妙。至於刑警秀珍片首的說話:「若你打算棄養孩子,當初便不應將他誕下來。」我想看看這結局能否改變她,以至觀眾的看法。
(2)日本也有這些「嬰兒暫存箱」嗎?
日本唯一的「嬰兒暫存箱」在熊本縣,啟用了大概十五年,位處於一所醫院內。他們的成立是因為當時沒有制度去幫助未婚懷孕的年輕媽媽,她們不會告訴父母,暗地裡誕下胎兒,當然亦沒辦法養育他,因此唯有棄養。「嬰兒暫存箱」就是為了幫助這些隱姓埋名的母親及嬰兒,儘管現在仍存在合法性的爭議。
(3)影片提出了責任的問題,是雞與雞蛋的狀況:有人棄養嬰兒導致「嬰兒暫存箱」的出現,還是「嬰兒暫存箱」令人棄養嬰兒?影片有沒有為此提供答案呢?
我自己有一套看法的,但當我在南韓做資料蒐集時,有人認為這制度會鼓勵女性棄養嬰兒。可是「嬰兒暫存箱」的負責人卻樂見那些母親將棄養的嬰兒交托他們,因這樣便救回了小生命。他們沒有批判別人的做法。在日本,同樣有人批評「嬰兒暫存箱」會鼓勵女性棄養嬰兒,我想利用這個批評來開始這部電影,讓刑警說出那嚴厲的話。但這種批評漠視了很多現實的狀況,包括父親的責任,還有社會的責任。故事發展下去,我想那些批判聲音逐漸了解其他因素,以及開始為嬰兒着想,為他們的未來着想。我希望角色與觀眾同樣經歷這轉變。
(4)你很喜愛倫理主題電影,尤其是以不同人物走在一起組成家庭這個課題。你生命中那些部份令你對這種題材特別感興趣?
我有很多電影也源自我的家庭背景。相信我的第一部倫理電影該是《誰知赤子心》(Nobody Knows)。我認為這些社會矛盾在我們處理孩童及女性問題時經常出現,包括日本在內的很多社會,有不少人總是在社會架構以及福利制度的夾縫中生存,他們消失於制度及社會中,而這些人物特別令我感興趣,我很喜歡刻劃他們,有時他們會走在一起,組成類似家庭的組群,但這不是我特意去做的,只是人們後來向我指出這點,我才意識到。加上,在日本及南韓,我們對家庭有一套普遍的概念,就是我們總是將血緣關係看得很重。這是一個頗為傳統的觀點,包括在法律上。其實這套想法追不上時代。我在影片中呈現這些組群,一方面想重新思考,也鼓勵其他人一起重新思考何謂家庭。難道沒有血緣關係便不是一家人?
(5)從《真實芳言》(The Truth)與《孩子運轉站》這兩部在日本以外拍攝的國際性製作中,你從法國及南韓演員身上學到了什麼?
我發現日本的電影製作跟時代脫節了。當我們談到工作環境時,我們真的需要改進,否則新一代年輕日本製作人繼續在日本工作將會很困難。我在法國及南韓拍攝時真的感受到這種迫切性,令我學到了很多。
至於導演工作方面,在南韓拍攝完這部電影後,我已返回日本並投入新片的拍攝工作。拍攝了兩部對我來說言語不通的影片之後,我發現拍攝時我會更加留心,更加專注去感受演員在對白以外所帶出的各種資訊。現在,回到日本工作,我的雙眼和耳朵的靈敏度都提高了。我看見他們演出的更多細節,事物更加清晰了。就是這樣,我從這些工作經驗得益了很多。
(6)你談到電影製作人在日本工作時遇到很多困難,這些困難是什麼?
工時太長。在南韓,他們有條例限制工作人員每星期只可工作52小時。在法國,每天工作8小時。但日本仍然沒有類似的條例,亦沒有工會。因此,我覺得對工作人員提供一個舒適的工作環境是我部份的責任。而年輕一代的電影工作者,總有種並非真正工作的感覺,他們在日本只當拍電影是嗜好,雖然這並非壞事,但這樣對年輕人投入電影行業卻很難持續。在南韓,他們已經根據美國的模式改革過很多次,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某程度上,日本比較多樣性,工作環境卻不及南韓,但年輕的工作人員則真的很享受工作。
(7)可否談談你的演員?宋康昊的角色是一名轉售嬰兒經紀,但他為人卻很和藹。另外,李知恩本是南韓歌手,但戲中她飾演一名妓女,且殺過人,並經常粗言穢語。你為何會選中他們演這些角色?你有沒有明確指導他們如何演繹角色?
我在釡山電影節遇過宋康昊很多次,他是一位非常出色而且很具吸引力的演員。還記得有一年我在釡山看完他的《密陽》(Secret Sunshine),在一個訪問中我被問到:「若你可以跟一位南韓演員合作,你會選擇哪一位?」我說:「宋康昊。」訪問結束後,我在等電梯,電梯門一打開,宋康昊就站在裡頭。我感到這是命運安排。此後我們開始傾談,雙方都希望有機會合作,我們就這樣開始了。我想到了一個故事,腦海中的第一場戲就出現一位牧師,是宋康昊,他從「嬰兒暫存箱」抱起嬰兒,微笑着,溫柔地跟他說話,然後賣掉了他。那是我想到的第一場戲,就是這樣開始的。
在疫情時期,我看了很多韓劇。有一位現年82歲的攝影師,我們合作過《誰知赤子心》及《橫山家之味》(Still Walking),他介紹我看韓劇《我的大叔》(My Mister),他提到結尾跟《誰知赤子心》的關係。他又說:「李知恩非常出色,你一定要看看。」起初,我看只是因為他叫我看,但我被完全迷住了,就像他一樣。而李知恩真的做得很好。故此,在我飛往南韓進行演員試鏡之前,我已在腦裡決定了她是素英這個角色的首選。我跟她做了一個越洋訪談,給她看劇本。而她在看劇本前,她找了曾跟她合作的裴斗娜給她意見,之後便一切都成事了。我也十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