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經濟自由化促發美國亂象 逆全球化未必是壞事
特朗普吿別華府、拜登(Joe Biden)入主白宮在很多評論者看來是一次對世界秩序的「撥亂反正」,但「特朗普主義」已經讓世界徹底不同。圍繞由此而起的國際演變,《香港01》國際記者專訪上海交通大學台灣研究中心研究員黃宗昊。
黃宗昊2008年獲得台灣政治大學博士學位,並曾為台灣中央研究院政治學研究所籌備處博士後研究員。
本篇為系列專訪第五篇(共六篇)。
第二篇:中美對抗將重回正常尺度 誰會是拜登身邊的「影子總統」
01:特朗普近日在白宮發表「上任以來最重要的講話」,再次指控大選中存在諸多「舞弊」問題,但依然沒有提供任何實質性的證據。無論特朗普還要「抗爭」多久,最重要的是他留下的是一個嚴重分裂的美國。美國媒體上更是一片悲觀之聲,認為美國已經是一個「失敗的國家」,美國社會的動盪不會隨着政權交替而結束。
黃宗昊:美國會在總統交接的問題上經歷兩三個月的紛紛擾擾,但是我認為不會有大的動亂。這也怪特朗普自己管不住嘴,他已經把自己的很多計劃說出去了,比如他早就放風說他輸不起(不會輕易承認敗選),所以大家都能預見到他會用各種明暗手段死纏爛打。
美國人對特朗普的手段有無思想準備,其實差別很大。我覺得對於拜登(Joe Biden)陣營和美國自由派來講,他們已經有這個思想準備,也許特朗普會有一些(製造混亂以施壓的)想法,但提前知道他要製造混亂,與特朗普突然發難相比,效果很不一樣。就算特朗普的那些死忠粉絲會鬧出騷亂,估計就會像BLM(Black Lives Matter)運動那樣,鬧一鬧可以,但不至於真的演變成城市游擊戰、內戰、革命之類。
另一方面,特朗普的如意算盤是通過訴訟,甚至最後吿到聯邦最高法院,靠判決來決定選舉成敗。這在美國歷史上有先例。例如2000年時小布殊(George Walker Bush)對陣戈爾(Al Gore)的大選。但不一樣的地方在於,2000年那次大選,選票有爭議的州只有佛羅里達而已,最高法院最後做出的判斷,有些人可能不認同,但「儘快尋求美國政治穩定」的核心目標是大家普遍支持的,所以最後戈爾認輸的也很有風度。
可這一次涉及(特朗普要求重新驗票)的州很多,絕大多數的州法院都駁回了特朗普的重新驗票申請,因為要求重新驗票要有證據,不能你說有問題就有問題。這和特朗普任性的風格有關,很難說他是否準備好了充分的法律工具,還是純碎的胡亂指控而已。他指控拜登陣營有「做票」等舞弊行為,這太誇張了,操作難度也太大了。
而且更應該注意的一點是,在大選之前的5月,特朗普剛剛撤換了美國郵政局局長,在這一職位上任命了他的追隨者德喬伊(Louis Dejoy)接任。這就會讓人覺得很矛盾:郵政系統掌握在共和黨手裏,你又說郵寄選票舞弊,那怎麼舞弊?要舞弊也是你(特朗普)舞弊呀!行政資源掌握在特朗普手裏,拜登怎麼可能利用這些行政資源去舞弊呢?這只會給人一個感覺:你輸不起。拜登贏了,你就說人家舞弊。
當然,有沒有可能讓特朗普找到一個突破口,從而一路上吿到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重演當年(小布殊與戈爾)的事例?不能說完全沒有,但即便是這樣,最高法院也未必會用判決的方式讓特朗普勝選。
到了聯邦最高法院那個層級,大法官都會看重自己的聲譽。這個判決最終肯定會被寫入歷史,就算大法官裏保守派佔多數(9位大法官中有5位保守派和1位中立者),也並不代表就一定要支持特朗普,即我和你想法上可能類似的地方比較多,但並不構成我必須要支持你的充分理由。很難說那幾位保守派的大法官看着特朗普的所作所為,心中會作何感想,甚至不排除(大法官判決投票)會壓倒性駁回特朗普的訴訟,那特朗普就丟臉丟大了。
其實這次美國大選就是一個簡單的關於「喜歡特朗普還是討厭特朗普」的投票。要不是拜登實在沒什麼人格吸引力,民主黨如果派出一個有魅力的候選人,可能就會贏的毫無懸念。
點擊大圖觀看特朗普給美國社會帶來的撕裂⇩
01:此次美國大選確實是一次關於「還要不要特朗普」的公決,但也有觀點認為,「還要不要特朗普」背後,其實是對美國到底應成為一個民族國家,還是繼續充當全球主義多元國家的選擇。
黃宗昊:特朗普執政四年讓「特朗普主義」成為一股潮流,我覺得真正應該反思的地方是「經濟自由化」的限度。無限的市場開放、試圖把全球都變成一個自由市場整體,讓自由主義經濟主導全世界,這本身就不是個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經濟和貿易會帶來分配效果,也就是將收益分給誰的問題,究竟是分配給窮人還是分配給富人。不加限制的全球化,本身就會導致富者越富、窮者越窮的馬太效應。主張完全自由經濟的群體通常有意無意忽視或者說規避這個問題。
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國際間施行的是有限度的自由貿易與金融流動,包括各國都對各自的宏觀經濟有絕對管治權,並非一開始就像今天這樣讓如此龐大的資金規模在全球自由流動。所以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時代,被普遍認為是一個讓西方國家從二戰中恢復過來的、穩定的高產值時代。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很多西方經濟學家,包括以發展經濟學著稱的哈佛大學教授羅德里克(Dani Rodrik),都提到當前的全球化已經失控成一個「超級全球化」了,其所帶來的分配效果是撕裂美國乃至很多西方國家的深層經濟。
特朗普在美國國內推行減稅,大部分受益者都是有錢人,包括他自己,這不是明顯的「劫貧濟富」嗎?但這種事情他不僅做的出來,還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包括普通老百姓),說明很多人對此的認知是錯亂的,大眾通常沒有能力分析問題究竟出在哪裏,所以就只能用某種直覺的反應去支持民粹,甚至去進行社會抗爭。
在這個意義上,所謂的「逆全球化」在我看來不一定是壞事。如果把金融、貿易的開放有限度的縮小,收回到各國國內,各國政府就可以利用自己的權限來進行內部宏觀調控,反而有機會能彌合政治上的極端主義。關鍵在於適當限縮全球化的規模,但具體要怎麼做,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拜登上台之後,必須要思考美國國內的經濟問題。美國目前經濟上的深層矛盾與社會上的深層矛盾不少,經濟越開放,帶來的利益分配愈加不公平,實際上會造成族群對立越嚴重,對美國來講未必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