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巴氏嘆港產片海報不再精彩 激讚《凶榜》:見嗰兩隻字已覺恐怖
讀月巴氏的文字,幾乎離不開電影,每當觸及這個話題,他總是以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如數家珍。比如他記得第一套入戲院觀賞的電影,是章國明的《點指兵兵》。「張國強同壞人在一條走廊對峙,張揸住棒球棍發咗癲咁衝過去,好勁好有迫力!」這部章氏處女作於1979年上映,當時月巴氏僅4歲,大人眼裏的孩童世界懵懵懂憧,他卻看得着迷,欲罷不能。
兩年後,被喻為「香港開埠以來最恐怖鬼片」、余允抗執導的《凶榜》上映了,恐怖血腥怪力亂神共冶一爐,「唔確定有冇神,但肯定信有鬼」的他竟然夠膽死跟大人入場見識見識,放映室四周黑漆漆,紅色的血、綠色的邪,在大銀幕裏無限放大,他看得生不如死,「嚇到中途哀求大人帶我逃離現場,因為我明顯不想在戲院場內(嚇到)瀨屎!」1986年聖誕節,占士金馬倫(James Cameron)執導的《異形續集》(Aliens)在香港上映,當年在《凶榜》發惡的「猛鬼紅衫仔」變成無敵樣衰的外星怪物,11歲的月巴氏經已「大個仔」,「驚」字變成「勇」字,再加兩錢興奮,「一早睇雜誌知道有《異形續集》,然後明珠台播第一集,播前做足成個月宣傳,睇完,超興奮,求阿媽一定要帶我入去戲院睇。」最終兩母子走進已拆卸的觀塘裕民坊銀都戲院,出發前往外太空,「目擊」薛歌妮韋花(Sigourney Weaver)在LV-426號行星與異形后激戰。
孩提時代開始,月巴氏便從光影世界裏建構人生,喝電影對白的奶水長大,到升讀大學時主修歷史,畢業後加入傳媒揸筆搵食待20年,將過去的美好回憶轉化成文字,合理不過,然他趕在今年書展推出的電影文集《看了》既非評論,亦不是在坊間常見的懷緬過去常陶醉的老調兒,而是借題發揮,回味舊時,思考今天,「我唔係想販賣集體回憶,亦唔係做緊《流行經典50年》,唔係想Chok返啲舊嘢出嚟,令大家覺得好美好,而係想連結現在,點解嗰陣時係會咁樣,之後發生咗啲咩問題呢?」月巴氏說話的語速很快,有時會急得吃掉了幾個字,所以重聽訪問錄音時,有時難免要反覆細聽數次才明白他說話的具體含義,有如閱讀他的書,若只讀字義,便浪費了他的心思和心意。
訪問照片及短片拍攝:陳順禎
兩年前,月巴氏報讀中大的哲學碩士課程,這大概是他寫作的分水嶺。時針分針倒後行,1994年,才19歲,還未自稱「月巴氏」的月巴氏完成A-Level公開試後獲得不俗成績(中國文學摘A),隨後入讀中大,成為歷史系的本科生,結果甫開學便覺「揀錯科」:「中大要我哋揀其他學系嘅科去選修,當時我Take咗個Course叫『哲學概論』,當年係唔知教形而上學(即形上學,Metaphysics)定係知識論(Epistemology),聽完第一堂之後,就已經覺得好正,原來佢教嘅嘢,就係我咁多年嚟最有興趣!」故事結局早已「劇透」── 彼時知道自己追尋知識上的「真愛」後,雖然震撼心靈雙眼發光,亦曾有過轉系的衝動,只是養家擔子在兩肩,額外多付一年學費着實奢侈。理想與現實之間,月巴氏選擇麵包,最終等到差不多投身社會近20年後,他才重返校園,一圓年少時的夢。
情緒主導變成挖掘深義
一邊與攝影師在英皇道與七姊妹道之間尋找影相位置,一邊解答這個為何當年沒轉系的問題,問的好奇,答的淡然,也正常,過去已過去,就算真的讓他回到從前再選一次,人生未必會改寫,月巴氏看重的,反而是中佬重新上學去有何得着,「兩年前去讀哲學,係有影響到我嘅,我睇返而家啲文,可能同我5、6年前啲文唔同咗,而家我可能會搵一啲再底層啲嘅野去做,而唔係純粹流於情緒主導,(以前)覺得唔好嘅嘢就係唔好,尤其係我而家喺《am730》寫緊2000年嗰個系列(浪漫月巴睇2000),以前寫90年代,因為仲有好多美好嘅事,但2000年之後,自己當時都大個,唔似得90年代咁,有咁多嘢咁入心,所以係難寫咗,反而更能夠用一個較為批判同抽離一啲嘅角度去寫。」
寫往事 引發思考的開端
難寫也得寫,何況編輯催促交稿也是一種推動力,於是月巴氏不斷自我鞭策,努力疏理過去十幾年的本地流行文化「近代史」之餘,亦積極挖掘港產影視作品和流行音樂的深層意義,當然這裏說的不是齋吹水,濫用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作者已死」,而是從文本分析出發,輔助自身見解。
所以月巴氏能夠點出,杜琪峯電影畫面的弦外之音:「他一直拍屬於香港的故事……借《文雀》(2008)紀錄一些香港風景,一些真正構成了「香港」的風景,一班賊Keep住攞正牌地偷走香港的景物、歷史,以及香港人的身份與價值……《柔道龍虎榜》(2004)以三個萍水相逢的人,描述人在理想失落時的應對,同時隱隱然鼓勵著香港電影人爭番口氣……」
《無間道三部曲》(2002-2003)精彩絕倫,「證明香港電影原來可以不粗製濫造,更加絕對不等同於爛片」,折射出香港人面對回歸中國無從選擇的無奈,「無論你本身是劉健明抑或陳永仁,都只能扮演被安排的人。在時代下,人是無力的!」至於9年前《囍帖街》令謝安琪成為天后之後的遭遇,最終仍能依然故我,沒被世界擊敗的「階段勝利」,直接反映香港影視娛樂發展於千禧後衰敗的三大死因:娛樂雜誌的無理指控、大(唱片)公司的過度操控,以及民智低落:「香港好像在很多方面進步了,Sorry,民眾智慧沒有,他們事事獨看最淺最白最表面成分,疑團小節矛盾隱喻不過問,只靠直覺感受評定事與人。」還有還有,香港的娛樂雜誌所剩無幾,跟陳冠希淫照事件有關:「這件事,是開埠以來我們首次看見藝人最赤裸的一面 —— 赤裸,不單純指那批相片中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客觀狀態,而是一種更深邃兼最不加修飾的呈現,完全超越了過去所有娛樂周刊報道提供給我們的認知。」
月巴氏寫往事,只為引發讀者思考的開端,而這一環,正正是香港人普遍最缺乏的,所以他努力寫,化成「念力」,大聲疾呼向香港人說:「醒啲啦,唔該!」而非擺明車馬消費以往,慳水慳力,呃Likes呃Clicks。
虛幻的盛世「花紙」 掩蓋問題迴避之
「即使你話我寫90年代嗰本書(《九十,90》),我亦都唔係想販賣集體回憶,亦都唔係做緊《流行經典50年》,唔係想Chok返啲舊嘢出嚟,令大家覺我 好美好,反而係想拎番啲舊嘢出嚟,連結現在,點解嗰陣時係會咁樣,之後發生咗啲咩問題呢?」他舉例,我們經常緬懷90年代的香港樂壇輝煌無敵,然而這段盛世,並不能完全歸功於本地音樂人,對於普羅大眾而言,昔日廣東樂壇「犀飛利」從來都只不過是個美麗的誤會。「我哋成日講,90年代嘅樂壇好好,但係嗰種『好』呢,其實係收埋好多問題冇去解決。」
1992年寶麗金為黎明和張學友推出《但願不只是朋友》以及《真情流露》兩張大碟,前者銷量11萬張,後者更高達40萬張,「但黎明張唱片入面,10首歌有6首係改編,張學友更多,12首歌入面,改編歌佔咗10首。」別忘了今日港人奉為「流傳千古真經典」的草蜢《失戀》(收錄於1990年推出的《Grasshopper The Best》),亦非出自香港音樂人手筆,而是由泰國人Cha Trikong Suwan原創、Bird Thongchai演唱的《Koo Gud》,記得當年看《娛樂新聞眼》,成龍曾經批評之。
「所以大家要諗清楚,當時嘅歌好聽,唔係香港人去創作,嗰陣時啲歌咁勁,係張學友演繹得好、編曲又編得OK、同埋啲歌詞寫得好,但係你唔可以話,嗰陣時啲歌好過晒而家,當時嘅『好』,係潛伏咗好多問題,而大家係冇去解決,變咗禍延到而家!」不過一輪嘴講完之後,月巴氏又多補一句:今天的香港人不會理會,皆因回憶的美好已蓋過所有,恰好呼應黃偉文寫《囍帖街》的歌詞:「面對這墳起的荒土,你註定學會瀟灑。」荒涼而貧瘠的土地,不就是今天香港影視娛樂界的最貼切的形容詞嗎?!
90年代港產片海報高質 激讚《黃飛鴻》《東方不敗》
當年興旺的豈止廣東歌,港產片市場一樣屢開紅盤,惟月巴氏着眼的並非故事質素(好戲多,爛片更多!),而是甚少人提及的海報設計,並非風行一時的阮大勇手繪風,而是造型照、圖案和字體的拼貼,那些年宣傳團隊極重視覺市場學,對於美感的追求和品味的拿捏,俯拾皆是,事隔多年,有些例子他仍讚不絕口:「90年代初,好多電影海報都係好精彩㗎,記得嗰陣時我就係喺旺角百老匯戲院,見到佢哋貼咗好多張未上映嘅電影海報,其中一張就係《黃飛鴻》(1991),成張海報,見到(底部)黃飛鴻一個剪影,即係李連杰,佢面向一個黃色嘅雲(背景),氣勢磅礡,下面係一個橙色嘅夕陽,上方就見『黃飛鴻』、『徐克作品』咁樣,你見到呢張海報咁嘅設計,基本上你已經好期待啦!」
翌年上映、程小東執導的《笑傲江湖II東方不敗》(1992),大家或許只記得林青霞的扮相,卻不會突然想起其海報設計也是一流,「呢張(直度、紅色)海報其實係玩好多日本風,然後用咗好多Graphic,去拼貼一張海報出嚟,而家唔會咁做。」後來我在網上找到另一張橫度版本的海報,上方是一眾要角擺出架勢甫士,主體部份則是硬照一幀,相中陽光猛烈,林陰下射出多道光束,四周泛起霧氣,中央部份見到東方不敗的剪影,其他空間則擺放了很多壓花般的線條圖案,加上看似隨意擺放的演員名稱和角色介紹,整體觀感予人高雅的感覺。
高雅設計瀕臨絕種 審美標準極速墮落
對,就是Decency,在今時今日香港幾乎「瀕臨絕種」,感覺是,科技愈進步,香港人對於審美標準墮落得愈快。「而家個問題係,話就話用電腦去砌圖,但啲電腦字體真係好核突。」比如文偉鴻執導,早前無綫用以對戰ViuTV直播世界盃決賽的《使徒行者》電影版(2016),月巴氏點評其海報:「呢張係核突方面都唔錯!」四大主角 ── 佘詩曼、古天樂、張家輝、吳鎮宇執起手槍向外,動作誇張,令人發笑,但最大敗筆是作為背景的那堆火,還有金屬字體:「搵電腦整嚟整去,都可以整到咁核突,後面嗰堆火﹐好似90年代嗰啲專講金三角販毒的賣埠片,即係個設計好似90年代尾開始出現嗰啲只出VCD嘅戲,太搞笑。」同類例子還有林嶺東執導的《沖天火》(2016),一「有火」就出事,就算出動到兩大男神吳彥祖和張孝全,一樣神仙難救:「又係求其搵個地,亂咁Key人上去,同埋好驚嗰隻電腦整的金屬字,毫無美感!」
於是,他又想起當年那套嚇得他差點瀨屎的《凶榜》,「『凶榜』嗰兩個字,係用毛筆字寫嘅,幾靚呀,一望就已經覺得恐怖,而家嗰啲我覺得就係,以前點解得,而家會變成咁,係唔係因為電腦出現,啲嘢便利咗,反而冇乜去諗嘢,而家啲嘢好似冇晒美感,不過可能佢哋(設計師)覺得整得好有心機。」算吧啦,六師弟,如果學任達華話齋:「(好多人在戲院偷拍)成個電影業俾你搞彎晒!」曾經無比風光的亞洲國際都會,美感極速墮落,豈是一兩個設計師的責任?看看中銀那些新版銀紙設計吧,幸好粵劇伶人是印在100元的圖案,萬一哪位「智者級話事人」決定印在50元之上,就真係會變成「凶榜」了,「Er......啲銀紙我no comment~~!」新炒記者會後我發短訊給月巴氏,他這樣回應,附送兩個又喊又哭的Emoji,哭笑不得,已變成香港人的日常動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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