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清潔工的一天 撿百袋垃圾滿手傷痕 曾被斥:你唔使做啊?
下午四時三十分,70歲的食環署外判清潔工人羅二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來到大埔仁興街垃圾房外的一架手推車旁,開始一天的工作。「哎吔!」她抬起18磅重的垃圾桶蓋,禁不住叫了一聲。若要清理煙灰缸,她需要把整個垃圾桶蓋倒轉,再把煙灰倒出,很是吃力。因此,所有她負責的垃圾桶,煙灰缸內都會放置一個錫紙兜,免去倒轉桶蓋的步驟。
早前,食環署指,會考慮把廢屑箱、即垃圾桶頂的煙灰缸改為活動式內盆設計,以提升前線員工的職安健保障,並會於大埔區試行新垃圾桶設計。然而,前線清潔工面對的,又豈只煙灰缸問題?時薪41元,一周只休一天。七旬婆婆日復日彎腰撿起一袋袋垃圾,工作勞損,不時被竹籤等利物刺傷,還要遇到市民冷嘲。她的日常,真的只是高官口中的「一個個案」而已嗎?
攝影:蔡正邦
走路不便 手推車成拐扙
手推車是清潔工人的貨車。清潔公司為每一位清潔工人提供一輛手推車,羅二妹為了盛載更多垃圾,方便工作,於2017年10月自掏腰包,用800元買下一輛更大的手推車,花去她十分之一的月薪。工作時,她會把拐扙放上手推車,再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手推車上,讓手推車成為她的拐扙。
漁民出身 2,000元賣給人當新娘
羅二妹腦袋內長了一粒腫瘤,壓着神經線,因此腳步浮浮,好像暈船浪一般。她正在公立醫院排期做手術,但要等兩年,現在出入需依賴拐杖。她揉揉自己的膝蓋,無奈笑說:「以前行船不會暈船浪,現在不再行船了,才體會到暈船浪是甚麼滋味。」
她出身於大尾督一個漁民家庭,未懂寫字已懂得捕魚,從沒接受教育,只懂得寫「羅二妹」三字。她是家中的二女,由於家境貧困,在她十八歲那年,媽媽用2,000元把她賣給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當老婆,她的爸爸為此與媽媽吵了一架。後來羅二妹在親戚幫助下找到這位素未謀面的男人,狠狠地罵了他一頓,結果這椿婚事便告吹了。
子女沒給家用 靠8,000元度月
此後一直至三十歲,她才遇上現時的丈夫,生下兩女一子。羅二妹退休後,長女移民英國,幼女及兒子由於薪金微薄加上投資失敗,一直沒有給她家用。她的兒子曾抓着羅二妹的手臂說:「媽媽,對不起,但我真的沒錢給你家用!」羅二妹及丈夫雖有領取高齡津貼,但為了維持生計,她於2012年開始,在大埔任職食環署外判清潔工。
羅二妹的工作範圍是大埔廣福道寶鄉街至東昌街一段的十多個垃圾桶,她每天從下午四時三十分工作至晚上十一時,時薪41元,一星期只休息一天,月薪約8,000元。扣除房租及她與丈夫的日常支出,每個月只能儲2,000元。
工作七小時 撿逾百袋垃圾
推着手推車,她第一站來到回收場,羅二妹把前一晚撿到的一大袋鋁罐交給回收商,轉頭手上便握着一張十元紙幣、一個五元及五角硬幣。她開心得瞇起雙眼,「今天有15元5角,比昨天多。可以拎嚟買生果,或者儲起來飲茶。」說時小心翼翼地把這15元5角放進酒紅色的散紙包內。
廣福道麥當勞對面的垃圾桶,是她每天工作的第一個垃圾桶。七小時內,她需要在廣福道上走三圈。十多個垃圾桶能產生超過一百袋垃圾,因為垃圾桶旁往往放着一袋袋背囊大小的家居垃圾,她只能彎腰一袋一袋撿起,拋進手推車。「自從政府收窄垃圾桶口後,大型垃圾扔不進去,人們便隨手放在垃圾桶旁。」她說最誇張試過一個垃圾桶旁放了十多袋垃圾,堆滿了整架手推車。「我試過叫啲人將大型圾垃扔去垃圾房,佢哋話:『你唔使做啊?政府出糧畀你㗎!』聽到好心噏。」
根據《公眾潔淨及防止妨擾規例》第132章,附屬法例BK第4(1)條,任何人士不得將扔棄物或廢物棄置或安排或准許其被棄置在任何街道或公眾地方,一經定罪,定額罰款1,500元;根據《簡易程序治罪條例》第228章4A條,任何人無合法權限或解釋而將任何腐肉、污垢、泥土、稻草、糞便,或其他髒物、廢料、發出惡臭或令人厭惡的物品拋擲或放置在任何公眾地方,一經定罪,定額罰款1,500元。
如需自行棄置家居廢物或傢俱,市民可將有關廢物送交食物環境衞生署(食環署)轄下的公眾垃圾收集站處理 。至於因樓宇建築、裝修、拆卸等工程所產生的建築廢物,例如泥頭、沙石、磚塊、木塊、瓦礫、混凝土碎塊、瀝青及裝修廢料等;必須由建造工程或裝修工程承判商,按《廢物處置條例》的規定運往政府指定的堆填區、廢物轉運站或公眾填土設施棄置。
刮花別人新車 「你都未必賠到」
半小時內,她清理完第五個垃圾桶,此時手推車上的垃圾堆疊得幾乎要蓋過她的視線。她轉彎,先到寶湖花園的垃圾房倒掉手推車上的垃圾。從垃圾房裡出來,羅二妹推着清空的手推車往東昌街方向走去,到達十字路口時,剛好轉了綠燈,她把身體微微向前傾,使盡全身的力氣推着車,「嘩!要快啲喇!」她膽戰心驚地加快腳步。
原來,她曾在這個街口發生過一次小意外。那一次,她把手推車推出馬路時,不小心刮到一輛黑色七人車的車尾,留下一條長長的刮痕,該七人車女司機下車查看情況,說:「婆婆,你知唔知我架車啱啱先落地?」女司機的朋友慫恿說:「報警啦!」羅二妹一聽嚇得不知所措,只能不斷道歉。那女司機看在眼內,心軟說:「算啦,佢都未必賠到。」羅二妹放下心頭大石,連忙欠身道謝。但每次過馬路,那顆石頭又再高高懸起。
人棄我取:香港人好有錢
來到一住宅門口的垃圾桶,她甫用力揭開垃圾桶蓋,便撲鼻傳來一股榴槤味,光禿禿的榴槤躺在垃圾堆中,綠色的刺插穿報紙及膠袋,「在這個季節,被榴槤刺到流血是家常便飯。」為了儲起鋁罐,她每打開一個垃圾桶都會徒手翻找裡面的垃圾,一不小心便刮到滿手傷口,她按着食指指尖說,「翻垃圾時曾多次被串魚蛋的竹籤刺到,痛到流眼水。」
但同時,翻垃圾亦是她最開心的時間,好像挖礦一樣,挖着挖着便能執到寶。她那酒紅色的散紙包、手提袋、暖水壼,及腳上那對略大的男人鞋,都是她從垃圾桶中挖到的「寶物」。而她撿得最多的,竟然是米,「香港人好有錢,成日有人將一袋袋無穿無爛的米扔在垃圾桶旁,我就執番屋企食。」
幸福是放工回家吃飯
晚上七時半,羅二妹第三次進入寶湖垃圾房倒垃圾後,已累得滿額大汗,於是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歇息。馬路上疾馳而過的的士傳來收音機的聲音,羅二妹想起她以前愛跟爸爸收聽陳浩才的電台節目《醉人音樂》。想着想着,她哼唱一首客家民謠,唱完便咧嘴大笑,彷彿整天的辛勞都隨着歌聲遠去。
她想起丈夫該回家了。「快啲番屋企,食完飯撻落床!」想起即將放工,她馬上抖擻精神,手撐着膝蓋,用力站起,推動手推車開始第三輪的清潔工作。十時正,提早完成工作的羅二妹返回仁興街垃圾房放下手推車,拄着拐扙前往巴士站。第二天下午4時30分,她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仁興街垃圾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