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民主黨初選】沃倫：進步派英雄的光環褪色
美國民主黨總統提名戰經歷上周「超級星期二」洗禮後，多名參選人紛紛退選，除了夏威夷州聯邦眾議員加伯德（Tulsi Gabbard）未肯言退外，現時便只有副總統拜登及佛蒙特州聯邦參議員桑德斯兩強爭鋒。本來多元的候選人只剩下兩名白人老翁，令不少民主黨支持者扼腕歎息。當中為之抱不平者，為繼希拉里後距離白宮最接近之麻省聯邦參議員沃倫是也。本來沃倫身為進步派代表人物，又在辯論台上表現出眾，令其一度於選舉中成為領頭羊，何以最終卻連所屬州份都贏不了而要黯然退選？
沃倫於哈佛大學任職法律系教授多年，代表着典型之東岸知識份子女性。其選舉中最著名之口頭禪為「我有一份計劃」。無論是複雜艱澀的全民醫保、數目繁複的富人稅，以至來勢洶洶的冠狀病毒疫情，她都有一份鉅細無遺的計劃。
其實，沃倫出身與其她今天政治地位幾乎完全相反，她於戰後生於南部俄克拉荷馬州一個卑微之清潔工家庭，長年為共和黨員。她相信家庭價值及市場定律，使其為堅定之保守主義信徒。然而90年代，她認為共和黨已成為龐大金融財閥之保駕護航者，受其豢養並對美國傳統中產家庭構成威脅，因而轉投民主黨。
沃倫促成消費者金融保護局
2005年沃倫憑藉在華盛頓出席參議院司法委員會就破產草案立法之聽證會，於政壇嶄露頭角。她在席間大力反對修訂法例令申請破產難度增加，指出大部份勞工階層家庭因負擔不了信用卡及醫療債務而申請破產，而法案只會令此類弱勢家庭失去保護。當時跟其於國會內交鋒的正是她在這次初選的對手——時任特拉華州聯邦參議員拜登。拜登為當時破產草案之最重要推手，亦是華盛頓最親信用卡公司的政客之一，甚至有「來自MBNA（信用卡公司）的參議員」之稱。沃倫毫不掩飾對之不屑，指斥他出賣被信用卡壓榨的女性。
沃倫又撰寫多篇學術著作強烈提倡保護消費者權益，最終促成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於2011年成立。時任總統奧巴馬欲任命其為總幹事，卻遭共和黨人阻撓。結果沃倫逕自角逐麻省聯邦參議員一席，擊敗共和黨籍原任史葛布朗。由於她於2008年金融海嘯後強烈建議加強對銀行管制，因而遭華爾街針對。其中捐助史葛布朗跟沃倫競選者，便為其另一名初選對手、彭博金融數據公司老闆兼紐約市長彭博。由於沃倫極盡對華爾街大鱷及其貪婪批判之能事，又鼓吹管制銀行，令其一躍成為國內進步主義領袖。
2016年，跟華爾街關係密切的前國務卿希拉里參選總統，民主黨大佬紛紛讓路，以幾乎欽點之方式為她黃袍加身。進步派為製造有意義競爭，發起徵召沃倫運動，希望沃倫能代表進步派陣營出選，沃倫卻拒不就命。最終進步派另捧桑德斯參選，並希望沃倫會表態支持，以整合整個進步派力量。不過沃倫一直保持沉默，就算後來桑德斯選情嚴峻，沃倫卻一直未肯為桑德斯站台。後者落敗後，沃倫於全國黨代表大會中表態支持希拉里，令不少進步派支持者不滿，認為其見風使舵。
沃倫：我有一份計劃
桑德斯雖然無法取得提名權，卻於全國製造了一股進步主義風潮。他主張15元最低工資、全民醫保、免除大學學費及學債、積極應對氣候危機等議題，鼓動勞動階層、年輕人熱情、拒絕接受財閥捐款並只接受小額捐款等競選模式，為長期以來受建制及財團把持，訴諸身份政治及陳詞濫調的美國政壇帶來一股清新之風。2018年中期選舉，不少受桑德斯運動感召的進步派當選，當中有以新星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為首的少數族裔女性「四人幫」（The Squad），一時間令民主黨內進步派一翼聲勢大振。
同時間沃倫的形象卻大受打撃，右翼份子不斷攻撃沃倫年輕時曾謊稱為美洲原住民，以便自己於入學及入職時取得平權優惠，總統特朗普更聲言向其挑戰證明其原住民身份。結果沃倫果真中計進行基因測試，證明其六至十代前確有原住民血統，卻惹來包括原住民群體在內，不論左右之不滿。原住民群體批評沃倫誤以血統而非文化及公民身份來界定自己之原住民身份，自由派則批評其竟認真回應特朗普明顯為凌霸之行為，右翼稱沃倫接受測試反映其心虛，特朗普更自此為其安上《風中奇緣》主角「寶嘉康蒂」（Pocahontas）之花名。
時隔四年，民主黨人空群參加總統初選。當中不少都多多少少採納了進步派主張，然而沃倫與桑德斯始終被視為進步派陣營中必然選擇。本來沃倫憑着「我有一份計劃」之口頭禪、精明能幹之形象、能言善辯之表現被看高一線，當對手馬里蘭州聯邦眾議員德拉尼（John Delaney）指摘其政綱脫離現實，沃倫反駁稱自不己明白為何有人如此費勁參選總統，卻是為了跟美國人說他不能為其爭取什麼，令同台之德拉尼無地自容。沃倫的出色表現，令其在初選前期曾成為出線之頂頭大熱，與拜登並駕齊驅。
沃倫攻撃桑德斯
然而槍打出頭鳥，沃倫民望高企亦惹來對手抨撃。前南灣市長布蒂吉格不斷向其施壓，要求她交出如何承擔全民醫保之計劃。沃倫卻在此立場退卻，稱會在醫保計劃上加設兩年過渡期，方決定會否全面落實全民醫保，又稱醫保將為其第三年之議程，不再為其首要任務，結果令不少支持全民醫保的核心進步派大為失望，民望開始回落。不少人批評她讓前奧巴馬團隊成員加入競選團隊加，立場愈趨溫和，加上她開始加重身份政治論述，大打女性牌爭取高學歷之郊區白人女性支持，也令其競選路線變調。
沃倫跟進步派陷入撕裂，要數到她攻撃桑德斯歧視女性開始。本來沃倫跟桑德斯一直有着互不攻撃之默契，然而隨着選戰緊湊，沃倫支持度不斷流失，沃倫亦不得不向桑德斯放箭，稱其曾對自己說他不相信女人可以當總統。但桑德斯支持者認為以桑德斯數十年來支持女權運動之事迹，甚至曾於上屆徵召沃倫參選，根本不可能是性別主義者，直斥沃倫說謊及陰險。沃倫則呼冤稱自己遭桑德斯支持者網上欺凌。兩派支持者一度水火不容，令兩人整合進步派力量抗衡建制派之希望近乎破滅。
沃倫於首四站初選表現不似預期，在少數族裔選民之支持度亦不足，使其出線取得最終提名權之機會渺茫。不過當桑德斯一躍成為大熱時，沃倫卻連同溫和派一致反對無人取得過半數提名出現協商大會時，由取得多數提名票的人出線，反而認同超級黨代表在無人取得過半數提名時發揮作用之機制，明顯不欲桑德斯勝出。沃倫亦希望選到最後時以自己得到之提名票跟黨協商，或許最終可成為統合溫和進步兩翼之候選人。因此當布蒂吉格、克羅布徹等溫和派於南卡羅萊納州初選後紛紛棄選轉而支持拜登時，沃倫面對進步派具大壓力仍不肯讓路。
沃倫是機會主義者？
一如所料，沃倫於「超級星期二」被拜登及桑德斯重重撃潰，連所屬之麻省也輸掉，亦令她不得不宣布棄選。不過進步派仍斥責沃倫之棄選來得太遲，𠝹走桑德斯選票，更有人矢言將於下屆參議院選舉中挑戰她。一時間沃倫由進步派英雄變成了地底泥。而拜登在重整旗鼓後，形勢對桑德斯亦愈來愈不利。有人雖仍希望沃倫會為桑德斯站台，也有人根據上屆其一直沉默之經驗，對她失去任何期望。果然，沃倫稱不會支持拜登或桑德斯，受訪時又不斷批評桑德斯支持者之侵略性作風。
事實上，把沃倫跟桑德斯或進步派視作盟友，可能只是後者一直自作多情。從其共和黨之出身背景到上屆初選捨桑德斯取希拉里，沃倫從政治信仰抑或行動理念，一直跟進步主義大相逕庭。沃倫以反華爾街及金融霸權而成名，但始終非反建制人物。相反其一直為華盛頓建制中玩家之一，從其支持希拉里及超級代表，足見其深明體制內利益交換之道。然而此卻為反對民主黨建制者最不恥之行為，尤其當桑德斯上屆跟民主黨種下了嫌隙後，沃倫既要爭取進步派又要討好建制派，欲吃兩家茶禮，留下了機會主義者之負面印象。
當沃倫支持者不斷流失，最終其最堅實之支持者多為郊區之高學歷白人女性，跟進步派選民已愈走愈遠。因此不少人也質疑即使沃倫表態支持桑德斯，亦不會對選情帶來太大變化。而且，多項民調始終顯示，沃倫跟其他民主黨候選人相比下，與特朗普對撼時都較為輸蝕，這也許亦印證桑德斯及沃倫自己本身所稱，女性競選總統時之先天局限。當其進步派光環逐漸褪色，我們也許能重新發現多年前俄克拉荷馬的保守主義信徒沃倫，以及曾一度捍衛着美國中產家庭利益之共和黨，跟今天以操作右翼排外民族主義，被金融財閥豢養的共和黨，竟已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