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消費主義】後物質建構價值迷思 為年輕人抗衡無力感?

撰文:香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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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費、購物,買與不買,可以是彈指之間迅速的抉擇,左右決定的卻可以是在數個月前你看過的一則廣告,或者聽過的一道意見,購買的不再只是一件貨物,還有它的象徵意義。

現代社會對消費的需求一直存在,然而「買什麼」的價值取向卻一直在變。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在〈再看世代差異和香港年輕人後物質主義〉一文指出,社會經濟發展之後,財富若能夠涓滴到整個社會,令個人生活得以改善,在這樣的社會模式中生活的人,會傾向將物質價值視為社會層次上應先考量的因素,將此論述套用在香港,就是以「買樓」、「年薪過百萬」的種種可量化的指標,作為量度「成功人士」的條件,於是「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就是社會對物質追求的極致顯露方法。不過李立峯的研究亦指出,18至29歲的年輕人對比其餘更年長的群組更不相信機會論(訪問問題包括香港人人平等、有向上流的機會、香港社會制度普遍公平,以及個人努力與能力是決定一個人能否成功的重要因素)。

模特兒馬諾在內地一個徵婚節目上的金句「我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後面笑」,被視為拜金主義的表現。(網上圖片)

落在香港,累積的財富並沒有令整個社會受惠,即使香港在2017年IMD的世界競爭力中排行第一,不過大學生在過去20年內的收入比例卻不升反跌,反映年輕一代的社會競爭力不斷流失,整體社會的經濟發展已經與個人生活脫勾,而八、九十年代的「獅子山精神」、「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已不再適用。舉例說80年代的大學生被社會界定為「天之驕子」,因為大學畢業生是成為公務員、加入大企業的必然入場劵,大學學位直接跟「優差」、「高薪」等等的成功指標相掛勾。不過現世代的畢業生已經不再是天之驕子,在大學生、以至從外國回流的碩士生泛濫下,高學歴,以至懂英語已經變成基本的「搵食」條件。在大學生隨處可見的情況下,加上社會的資源分配不均,經濟發展不再對年輕人改善個人生活有幫助,社會價值便變成年輕人的基本保障,因為年輕人更趨向社會的後物質需要。

「把錢都給上層富人,希望它可以一滴一滴流到窮人手裡。」是美國幽默作家Will Rogers經濟大蕭條時對社會貧富差距的反諷。(網上圖片/EB Asukwo繪)

商品的後物質需求

有趣的是,這種日復日個人生活壓力、對後物質的生活訴求,卻可以在有跡可尋、有形可見的商品中找到,因為商品正正是以不同的迷思(Myth)包裝、出售,進一步將生活模式(Lifestyle)變成可以購買的商品,讓消費、購物導向後物質層面的「尊嚴、自我表達和美學上的滿足」。當年輕人無力改變社會大環境,唯一可以改變的只有自己,價值商品化正是將種種對社會不滿的異想變成可供購買的「平衡世界」,將社會價值貨幣化。價值貨幣化的好處,就是消費者可以按照個人的消費能力,選擇符合個人價值的品牌,比方說若然想遵從「簡約」式生活,既可以選擇無印良品,也可以選擇COS,兩者同樣以簡約風格招徠,卻是分別針對兩個不同的消費族群,而各族群的經濟收入亦同時決定各人購買些什麼,以及如何購買。

種種迷思,將商品導向精神層面的消費,購買什麼、如何購買都可以變成一門學問。(網上圖片)

不過,李立峯教授在上述文章亦有指出,物質與後物質的追求之間沒有必然的衝突,後物質追求甚至比基本生活保障需要更高程度的物質基礎。舉例說購買Lux肥皂與購買Lush肥皂,都可以達至「沖涼」這個基本要求,然而Lush以新鮮、天然、手工、保護環境、保護動物作為招徠,購買Lush的肥皂便同時購買了保護環境的生活模式、社會價值,於是不少年輕人會購買60多元的Lush,而不選擇5元的Lux,因為Lush這個品牌正正導向着文明社會之下的「人道」、「優雅」的美學品味,令商品的觸感顯得更立體。

以金錢建構的生活價值

不論是購買貨物,還是購買貨物代表的價值,都需要一定的金錢基礎支持。一方面商品以迷思的形式製造不同的「社會核心價值」,令遊牧的城市人(特別是無從立據的年輕人)得以立據,另一方面,社會價值簡化成可供貿易的貨物,就是「碌爆卡」的現象,隱形香港早前的報道顯示,撇除供樓,全港人均欠債$16,757,零售奢侈品、娛樂消費都變成不能改變的生活習慣,正是沉沒在迷思中,尋找「真相」同時,將生活的意義「活」出來、顯露出來,建立世界成心目中的理想模組。廣告將商品塑造成改變生活、解決憂鬱、建構自我的選擇,以不同迷思「教導」讀者如何生活、何謂生活,將「生活的選擇權」歸還市民,將立處社會的無力感轉化成重拾主導的想像空間,正是這些迷思的「真相」。

是迷思?還是真相?

在全球化,互聯網橫行的年代,傳統的疆界已逐漸變得模糊,世界各地的價值觀亦互相扣連,世界愈來愈一體化,在這樣的情況下,從前的社會小眾已不再小眾,而演變成社會認同的多元化價值,可以發聲的族群,例如LGBT+,例如國際難民,以至頻臨絕種的動物,都是環球社會的後物質需求。當從前的小眾變成大眾關注的議題,社會便開始思考這些問題可以從何解決、以何解決。隨之衍生的副作用,便是企業將商品與這些社會價值掛勾,例如當現代社會被喻為冷冰冰的「石屎森林」,Lush以天然、手工、新鮮等等的有機元素「對抗」後工業社會的去人性化、人造與雪藏,將購買量產商品的過程轉變成一種近似在濕貨市場的購物經驗,變成一種有異於高度都市化的生活模式,吸引消費。同樣與Lush創造相似情景的還有護膚品牌Innisfree,將韓國的「純淨島嶼」對比煩囂、「壞」城市,在生活中得到「潔淨」,便是對有異於現實生活空間的「ff」,演化成一種受困於現實社會,需要急切逃離的虛擬。這些層層包裝的迷思既可以是解決社會現象的「真相」,也可以是以假亂真,成為一種思想的逃脫,從香港逃至一個理想的異域。

Innisfree將旗下的商品與濟洲島掛勾,以純淨對比城市的煩囂,吸引消費者購買。(官網圖片)

市民不是愚笨的買家,只不過當廣告不斷以不同的迷思包裝、銷售,吸引不同人消費,一方面購買商品的實用價值,另一方面購買它們的象徵意義,希望透過購買這個行為滿足不同生活模式的嚮往,因而對商品廣告失去免疫力。譬如普遍論述喜歡將消費變成一種犒賞自己工作的辛勞,花錢吃一頓豐盛的晚餐、買一雙質素更佳的皮鞋,藉此將購物的過程合理化,以購買作為自我賦權的「解決」方法,卻正是變成促進「中環價值」資本社會運作的囚徒。然而,做個什麼都沒有的廢青、廢中,又會否比01社區報道中的月入7萬「銀行仔」更開心?購物無可否認是個便捷的自我賦權過程,譬如最近因上市而熱爆的電競設備生產商Razer,讓遊戲玩家購買不同的配件,自我實現(self-actualization)成為「專業」玩家,繼而衍生「打機也可以成功」的社會價值轉移,不過成為專業的代價便是付出千多元購買滑鼠與鍵盤,比同等質素的遊戲裝備貴上三成以上,因此滿足後物質需要的「美」學,經濟成本隨時更高,而「購物—賦權」的過程又會變成一次又一次的輪迴,因此,社會大眾必須要解讀商品建構的種種迷思,了解個人及社會價值的體現並不止於商品化的形式,從而更自覺地了解自己所需,不被物慾支配,甚至因為過度消費而借貸,陷入長期的債務及財困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