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中東戰爭
《紐約時報》健筆佛里曼的成名作《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是這樣開首的:
「『你想幹掉他嗎,布克?』
『對,我應該想。』
『他在什麼事上得罪過你?』
『他嗎?他從沒有對我做過什麼。』
『那麼,你為何要殺死他呢?』
『沒什麼,就是夙怨。』
『什麼是夙怨?』
『你是在哪兒長大的?難道你不知道什麼叫夙怨?』
『沒有聽過,講給我知道。』
『嗯』,布克說,『夙怨是這樣的:一個人跟另一個人吵架,殺了他,然後又被對方的兄弟殺了。然後其他兄弟,就是雙方各自的兄弟,互相報復,然後連表兄弟都捲進來。一個接一個被幹掉,夙怨也就結束。』
——馬克吐溫《頑童歷險記》」
以色列在上星期五(9月27日)幹掉納斯魯拉後,「第六次中東戰爭是否開打」頓成焦點。第五次中東戰爭,正正是以色列1982年入侵黎巴嫩而引發。彼時貝京政權為了消滅黎巴嫩境內的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勢力,先是對空襲首都貝魯特及南部,及後從三路向黎巴嫩進軍。為了支持親以色列的黎巴嫩長槍黨掌權,貝京政權還默許了針對巴勒斯坦人的貝魯特難民營大屠殺。
黎巴嫩真主黨,正如加沙走廊的哈馬斯一樣,都是以色列消滅巴解不成而衍生的極端武裝力量。納斯魯拉在1992年接任真主黨領袖之時,前任穆薩維正是被以色列暗殺而死。這是為什麼納斯魯拉這麼多年來一直避免在公開場合露面。成功的是,他能夠領導真主黨長達三十二年,成為黎巴嫩以至中東伊斯蘭勢力的顯赫人物;失敗的是,納斯魯拉安然無恙之後三十二年還是被宿敵取下性命,魂斷以色列飛彈之下。
在納斯魯拉成為真主黨領袖的一年之後,內塔尼亞胡開始領導利庫德集團。其時以色列由工黨執政,還能夠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達成奧斯陸和平協議,一度令人以為中東和平出現曙光。惟拉賓遇刺身亡後,以色列社會轉向右傾,利庫德集團勝出大選,餘下的就是歷史:由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加沙戰爭、雲柱行動,到這次的以色列和哈馬斯戰爭、與黎巴嫩戰火再起。
納斯魯拉被殺即或震撼,但並非毫無先兆。在不久前,真主黨成員的傳呼機和對講機連環爆炸,反映真主黨以至黎巴嫩的安全體系大有可能被以色列滲透。黎巴嫩近年先經歷了貝魯特大爆炸,後來總統之位又因為派系分歧而懸空至今,內部混亂幾近失敗國家,對外又怎會是強鄰的對手?總理米卡提即使與三月八日聯盟關係密切,但上了年紀的他不是沒有當年黎巴嫩被以色列入侵的回憶,無怪乎其寧願承諾結束真主黨在黎巴嫩南部的武裝力量,也希望換取以色列停火。
「夙怨」二字好像能夠解釋以色列與阿拉伯人的困局。惟內塔尼亞胡政權何以能夠在西岸和耶路撒冷上步步進逼,如今又南轟哈馬斯,北炸真主黨?佛里曼現在聲稱是俄羅斯和中國——而非美國——不願中東和平,卻沒有想過是誰為了地緣政治利益,包庇內塔尼亞胡政權一步步摧毀兩國方案。《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中曾經指出,以色列的沉默大多數並不支持以色列殖民西岸,甚至不反對巴勒斯坦人建國,那為什麼內塔尼亞胡政權可以耶路撒冷為首都,堅持由以色列控制加沙,甚至反對巴勒斯坦人建國?
至少自從大衛營協議以來,美國一直自認為可以在以巴和談上扮演積極角色。「我畢生的主要外交政策目標是幫助以色列與其鄰國實現和平」,卡特曾經這樣說。他還建議過奧巴馬在卸任之前與巴勒斯坦建交,阻止以色列推動一國方案。但大衛營協議雖然促使以色列與埃及和解,卻無法得到其他阿拉伯國家以至巴勒斯坦人的認同。四十多年後的拜登政府拉攏以色列與沙特阿拉伯建交,再一次無視巴勒斯坦人的利益,正正有份導致了哈馬斯發難。
美國人剛慶祝了卡特百歲生日,以巴不但沒有和平,反而離巴勒斯坦立國更加遙遠。在卡特有生之年,相信亦無法看見兩國方案實現。既然以色列在美國蔭庇下未曾履行聯合國安理會的242號決議,交還戰爭而得的土地,又可以公然無視國際法院的裁決,繼續非法佔領巴勒斯坦人的西岸地區,那麼內塔尼亞胡政府將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列為「不受歡迎的人」並禁止其入境,又豈會令人意外?
不管是拿以色列抑或巴勒斯坦作為棋子,最終受害的總是當地人民。隨着以色列導彈橫飛,黎巴嫩恐怕再淪火海,各國政府紛紛從撤走公民。更殘酷的現實是,即使在戰火以外的所謂和平日子,兩個族群之間的衝突仍是無日無之,矛盾滲透在每個人的生活之中,正如黎巴嫩電影《給我一個道歉》所呈現的那樣。在電影中,分別作為基督徒和巴勒斯坦難民的兩名主角,因為一次爭執而掀出背後長年夙怨,沸騰全個城市之後最終有幸復歸和平。惟現實與其最大之分別在於,以巴或者以阿問題在當下地緣政治之中早已經不只是夙怨,而是被大國利益所凌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