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玩經濟.下|香港電競「三無」:無定位、無辦賽權、無發展體系
2018年《財政預算案》曾向數碼港撥款1億元發展電子競技產業,包括改建電競場館、培養人才、打造熱點、支援電競科技行業。但六年過去,電競發展模式仍然未成體系,昔日迅速冒起的電競公司已倒閉了九成,而大多數電競選手出國比賽還需自費或到處尋求贊助。首屆奧林匹克電子競技運動會將於明年拉開序幕,香港何時才能釐清電競產業的發展定位,力爭區域賽事主辦權,在亞洲電競市場搶佔一席之地?
「日日找贊助都被人罵」
人稱「蝦皮」的16歲寵物小精靈「訓練員」鄭業楷在《Pokémon GO》世界賽「Pokémon World Championships 2024」中勇奪冠軍,為香港創下歷史。他賽後道出香港電競選手的辛酸,例如他曾遇到籌集旅費的困難。Pokémon GO前領隊張樂行也透露,為「蝦皮」尋求贊助受時多次遭人奚落:「我日日找贊助都被人罵、被人笑、被人無視。」幸而,最後獲得本身是遊戲愛好者的香港大學醫學院講座教授黎青龍慷慨解囊。
由風靡全球的電視動畫《寵物小精靈》所衍生的遊戲Pokémon GO,自2016年發行以來屢屢掀起熱潮。玩家在現實世界中配合遊戲畫面,捕捉、戰鬥、訓練和交易「寵物小精靈」,近年陸續加入「團體戰」、「對戰」、「聯盟」等新遊戲機制,增加遊戲的對抗性和競爭性。2019年起,該遊戲加入世界競標賽電競項目,至今已是第三屆。然而,由於遊戲內容較為休閒,受眾範圍有限,一些人難免質疑其作為「純電競遊戲」的吸引力。中國香港電競總會創會會長楊全盛坦言,曾拒絕過Pokémon GO香港隊的贊助請求:「它不是一個在大型比賽會見到的具備傳統電競比賽,我們很難支持所有遊戲比賽。」根據他的觀察,香港確實有很多出色的電競選手因為沒有贊助而只能自費參賽。他也希望特區政府能夠設立相關資助計劃,協助有潛力的電競選手參加國際賽事,為港爭光。
香港的電競產業仍然處於起步階段,但早在1980年代,「街機」已經作為新潮文化從外國引入香港,各區處處可見的遊戲機中心成為年輕人的社交、娛樂場所。這被視為香港電競的起源,不同玩家以對戰的形式進行遊戲,吸引大量玩家和觀眾。楊全盛回憶,自己在大學年代就曾參加過街機比賽,當時的獎品還是價值幾百至一千元港幣的購書券。直到2015年,他與香港電競圈的朋友看到越來越多人關注電競賽事,因而共同成立「香港電競總會」,希望特區政府推動電競產業的發展。可是,許多官員並不認可電競的價值,好在時任特首梁振英支持有關倡議,正式將發展電競產業寫入2016年的《施政報告》。
初有成效就遭疫情覆滅
隨後,2017年的《財政預算案》將電子競技定性為具香港經濟發展潛力的新領域;2018年《財政預算案》向數碼港撥款1億元發展電競,一半用於數碼港發展本地電競、改建電競比賽場地,一半用於培訓人才及資助電競科技行業發展。不過,從電競行業的發展現狀來看,不少輿論認為相關投資幾乎是「打了水漂」。然而,在楊全盛看來,特區政府加大投資力度的第一年,電競行業的發展「相當不錯」,例如電競公司的數量,從2016/17年只有約10間,大幅增加至2018年的超過100間,及後更曾一年舉辦200多項電競比賽。
可惜的是,電競行業起步之際,香港先後遭遇修例風波和新冠疫情的打擊,其中社交距離的限制可謂毀滅性地打擊了線下的電競賽事。楊全盛解釋,電競比賽的收益主要來源於線下賽事活動帶來的廣告贊助、賽事門票、轉播權等;而線上直播比賽不但很難拉到贊助,而且選手作弊現象屢禁不止,導致電競比賽的公平性、觀賞性都被減弱。因此,電競收益急遽減少,加上整體經濟下行,贊助商更加看不到短期回報,選手也就賺不到比賽獎金,觀眾也不再覺得電競是潮流風氣,紛紛離開電競舞台。眾多電競公司、電競館倒閉,就連2019年開業的亞洲最大綜合電競館CGA也因市場縮小、無力運營,無奈在2023年結業。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同樣經歷疫情封鎖的內地電競業,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楊全盛分析指,內地電競根基紮實,疫情前已職業化、聯盟化,整個生態圈發展得比較健全;再者,俱樂部老闆通常是實力雄厚的資本家,如李寧的LNG戰隊、新浪微博的WBG戰隊、京東的JDG,有能力另尋資源度過難關;另外,賽事贊助合約通常以年期為單位,資源相對穩定,而且觀眾基數龐大,「他們會有比較強的底蘊去挨過那段時間」。他將內地電競比作一個有承受能力的青年人,而香港卻是剛出生的嬰兒,不幸被一個巨浪「拍死」。
應爭「國際賽事舉辦權」
職業聯賽是電競行業的「中流砥柱」,俱樂部(戰隊)、選手、主辦方、運營商、轉播商都能穩定收益。但有別於內地常態化、規模化的職業聯賽,香港屬於港澳台職業電子競技聯賽賽區,市場較小,加上賽區得賽事舉辦權通常在台灣,香港很難產生太大經濟效益;而且,選手若要參加大型比賽如「英雄聯盟」,大多數只能選擇加入內地賽區俱樂部,以內地戰隊的身份參賽。即使是在電競起步的興盛時期,香港電競公司主力參賽而非培養戰隊和俱樂部,所以沒有穩定的職業聯賽選手,其他選手也只能通過遊戲代打、直播賺錢。不成體系的發展模式之下,缺乏長期贊助的香港電競公司的穩定性和成熟度,自然較低。
據楊全盛了解,香港目前只有十幾家相關的電競公司了;至於市場規模,他則表示沒有具體數字,估計「慘不忍睹」。沒有良好發展生態,電競人才難免流失。例如曾效力「香港態度」戰隊(HKES)的英雄聯盟電競職業選手劉偉健(Toyz),於2012年取得有關世界大賽冠軍,但在2022年宣布另外組建「螞蟻戰隊」,正式轉戰台灣電競市場。
楊全盛認為,香港應該主打主辦百萬、千萬級大型賽事的定位,才能在亞洲電競市場分一杯羹。香港有天然優勢,包括完善的基礎設施和場館配套、世界中心的地理位置、舉辦大型賽事的經驗、便捷的出入境簽證、比賽不需要申請批文以及接軌國際市場等。尤其是當局希望鞏固「亞洲盛事之都」的美譽,若能申請國際大型電競比賽決賽、總決賽來港,不但能夠吸引國內外觀眾,打造全民狂歡的文化氛圍,還可以透過電競經濟拉動旅遊業及其他相關產業的發展。另外,當國外、內地電競公司看到香港電競發展潛力,自然願意在港資,其他產業配套設施就會有着落,從而推動香港產生更多電競公司、培育完善生態。
政府帶領企業主導
在一河之隔的深圳,以優勢產業數字經濟為基礎,產業主導配以政府大量扶持政策,電競經濟發展如火如荼。楊全盛認為,深圳可為香港電競融入內地市場發揮「橋頭堡」的作用,目前已有不少香港電競公司前往深圳發展,互補優勢,互利共贏。2022年,深圳舉辦的線下電競賽事數量佔全國的5.97%,成為全國重要舉辦城市之一。去年,深圳推出《深圳市關於建設國際電競之都的若干措施》,從六個方面,進一步建設深圳成為「國際電競之都」,例如支持建設大型電競場館,最高給予一次性資助1,000萬元人民幣。
深圳不同行政區亦有不同發展定位,政府和企業之間相互聯手,各司其職。例如,南山區是全球最大的遊戲提供商和高薪科技集聚地,擁有一批互聯網龍頭企業,其中「騰訊」通過賽事、培訓、認證、上崗等一系列支援推動深圳電競運動發展。目前,南山電競產業營收規模超千億元人逼民,約佔全市的80%、全省的50%、全國的40%。至於較為偏遠的坪山區,憑藉大片土地的優勢,積極探索電競產業發展載體,打造一體化的電競賽訓基地,為選手提供集訓場地。羅湖區則主要引進大型電競賽事、電競直播及周邊文創業態。
昔日和香港同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南韓,如今的文創產業享譽全球,在電競發展方面更是佔據全球市場的主導地位。楊全盛提到,南韓電競起步的社會環境與香港類似。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後,南韓重工業面臨轉型壓力,政府開始尋找新出路,確立文化出口娛樂產業政策方向,成立文化體育觀光部,並將電競納入重點發展領域。1999年,南韓政府成立的「南韓電競協會」(KeSPA),負責南韓的電競賽事落地,電競選手的管理以及電競的宣傳推廣工作,鞏固電競在個領域的商業地位。除此之外,當地政府還發布免兵役、調高職業選手收入等優惠政策吸引電競人才;後續又成立電競職業協會的推動產業規範化;電視媒體的轉播和宣傳亦讓社會形成電競熱潮。香港當下同樣面臨經濟結構轉型期,深圳和南韓的電競產業發展歷程,可見政府帶領、企業主導的模式是電競經濟的可行之策。
「創科」還是「運動」要講清楚
綜觀全球,電競早已被定位稱為「體育項目」。2003年,國家體育總局就將電子競技確認為體育運動項目;2022年,電競在杭州亞運中正式成為比賽項目;今年,電競世界杯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開幕,該國明年還將舉辦首屆奧林匹克電子競技運動會,正式推動電競「入奧」。但在香港,電競仍然未能脫離「創新科技」的政策範疇。
在楊全盛看來,必須釐清電競的本質,才能更好推動產業發展,而他不否認電競涉及很多科技元素,但也擔心過於側重科技的話難免減少文化和娛樂的成份,就會削弱電競的多元產值。他預計未來電競向模擬傳統運動的形式靠攏,例如電子高爾夫球、電子划艇比賽、電子賽車等,能額外吸引關注該項傳統運動的觀眾。他也相信,在明年的電競運動會上,這種運動遊戲如《火箭聯盟》,將會取代《王者榮耀》那種傳統電競項目。
今年巴黎奧運會結束後,香港社會普遍認同「精英化」政策的貢獻;然而,卻鮮有持份者關注新興電競運動的發展。事實上,去年杭州亞運會上,儘管香港電競隊都是非全職選手,卻能在《夢三國2》中奪得亞軍,為香港摘取首面電競獎牌。這不禁引人深省:假如香港能夠建立完善的電競發展體系,定能培育出更多優質選手。然而,如果香港遲遲無法明確行業定位,又將如何與國際風向接軌,並在這項國際體育盛事中佔據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