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女經紀.上】例會唱勵志歌、長輩圖谷正能量:賺錢不是唯一
在中環,鈴鐺清脆響起,咖啡店大門被推開。一個穿戴端莊的女子走進來。米色連身裙、高跟鞋,女裝西裝外套。她的手提袋內有一疊保險計劃書,還有另一套替換的衣服。
她遞上卡片,保險經紀謝清秀。「平時我就這樣穿戴去見客。」星期六不用上班,訪問後她另外有約,便準備便服。
為什麼?「穿西裝見朋友好怪啊,好似會帶壓力給他們,氣氛會變得古怪。」她的宗旨是:客人可以成為朋友,朋友未必一定要成為客人。
都說保險經紀負責規劃顧客的人生。現實是當你收到久未聯絡、當上保險經紀的舊同學的電話,你通常不會接。所以電話另一端的經紀,過着甚麼樣的生活?
習慣了穿上高跟鞋
其實謝清秀還很年輕,23歲未畢業,入行已經4年。大學修讀視覺藝術,擅長攝影和繪畫,她的文青調子,大概是她喜歡約客人在咖啡店談保單的原因。讀視覺藝術給人的印象除了文青,還有恬靜──獨處畫室創作。這與她的職業大相逕庭。
她本性並非靜若處子。每年大學迎新營她都報名當組媽、長老;當校園表演場地的帶位員,學習一般待人接物。在校外,她曾在寫字樓實習,但不喜歡只對住電腦螢幕和文件工作。種種皆與視覺藝術系無關。「我有種好強烈的欲望,想結識許多不同圈子、不同年紀的朋友。和他們合作,聽他們的故事。我相信這會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也說不出確實原因。她只記得,自從一個要好的同學遇上車禍喪生,覺得生命脆弱不堪,只能把握當下實現自己所思所想。入行之後,穿運動鞋回大學上課,邊翻筆記邊看手錶,約見客人的時間到了,換上高跟鞋,像準備去小組匯報的商學院學生般離開校園。
大學二年級起入行,加上一年休學,她過着4年學生和職場輪流替換的生活,轉換打扮等於轉換身份。然而,走在中環的斜路上,她還是無意間說了句:穿久了雖然習慣,再走遠,腳也會累。
全港每40人中有1個保險經紀
2007年到2017年間,保險從業員人數翻兩翻:從59,800升至去年接近10萬。全港接近400萬勞動人口,按比例推算,每40人中就有1個保險經紀。
現在當上保險經紀,大多靠朋友介紹。保險公司不時舉辦茶會或講座,由現職帶同想入行的朋友出席,了解行業情況。第一天到公司上班的謝清秀,有個同事向她身邊的朋友問:「咦,新臉孔呢,第一日上班還是上來了解?」
言談之際,她覺得保險業的寫字樓有別以前待過的文職寫字樓。嘈雜,但傳來不同群組的同事在對話,沒有人自顧自工作。辦公室有不同大小的會議室,最大的可以容納百幾人。中央的當眼位置有塊白板,列出各組同事的姓名,以及當月他們簽到的保單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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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新鮮感。公司很注重『Mo』人(motivation),希望我們用積極、專業的態度服務客人,設有許多獎項。新人簽到第一張單,會派發證書;再之後按當月簽到的保單銀額,可以請你去旅行。我計過,如果一個經紀滿足到公司所有要求,一年內他至少可以去5個國家旅行。」
無形中,完成公司給予的保單目標,使經紀猶如一條條Woody Allen形容的鯊魚:「牠必須不停往前游,否則就會死掉。」對她而言,最『Mo』到她的,卻是即將會見到的不同行業的客人,期望和他們交朋友。
所以,當她第一次參加公司早會,她看得目瞪口呆。都說保險經紀會做早操,「一二三四五六七,多勞多得」。現在原來換了玩法。「我們一整個分區,一百多人的同事,逢星期一開大會。有同事當司儀站在矮台上,帶領我們唱早歌。唱歌旨在激勵士氣,有經典的《紅日》,也有五月天的《倔強》。播歌,司儀帶唱,我們打拍子唱和。之後是嘉賓分享,有氣功師傳或者健康教練教拉筋。」
前輩以賺錢為人生目標
多勞多得,清秀身邊的同事資歷愈深,愈懂得怎樣「揀客」。銀碼不夠大的,不接;有身份有地位的,搶住接。她自有一種看法。「如果因為產品佣金不高,而無視客人;或因此建議客人買不適合他的產品,說不過去。」
她試過白板上自己的保單數字偏低,有前輩好意問候:「清秀最近係咪好down啊?」彷彿在保險公司,表現得正面積極,就能簽得更多保單。她反而覺得,與每個客人的關係不止於簽保單,聊聊大家生活近況,結識更多朋友,才是她所希望。
賺錢以外,她更加渴望客人的認同。這份認同感比簽到一張天價保單,更有滿足感。幾年下來,她開始發現年青經紀與上一輩之間的分野。有前輩上班前在公司群組發放「長輩圖」分享勵志金句。她嫌煩,乾脆mute group。有些前輩業績達標,一手是獎座,一手是袋滿現金的信封,發自內心笑得瞇起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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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參加公司團隊訓練營,去攀石。有前輩這樣激勵一個懸在半空,雙腿哆嗦不敢往上攀的年輕同事:你當終點係張一百萬的保單,爬上去就會簽到喇!
重提舊事,她仍然咋舌。「那些方法我們這一代不會用。要『Mo』人,年青同事會約埋一起學品酒、弄小手作、在咖啡店開會。我會疑問,名成利就是否唯一重要的。我更看重怎樣培養自己的生活品味。」
看她的社交網絡,才發現她「百足咁多爪」:喜歡跑步、山系女孩、參加毅行者、帶自己的小手作參加市集。對上一次長途旅行是年初到法國巴黎,她隨即笑說:「不是公司請我去啦,為什麼要逼自己交到數,才可以去旅行?」
工作與生活糾纏
除了星期一、二到公司開會,更新行業資訊外,其餘日子她只需上學讀書和外出見客。勤奮的經紀,可以一日見5次客,三餐以外再擠出兩段時間。
經紀沒有底薪,收入只靠每次簽單後獲發佣金。但她不想太過勞累自己,堅持每日午餐見一場、晚餐見一場,忙起來便擠出下午茶時段。早上和夜晚留給自己,或者準備計劃書。「資料不可以出錯,見面前後也盡量預留時間準備。如果一簽完保單就動身結帳,也不夠尊重客人吧。」
於是,她沒有所謂工餘時間。「與客人當上朋友後,他們打電話未必只問保險,或者會像朋友般訴苦。夜晚打來的我都會聽,除非太夜啦。保險經紀似自己經營生意,客人買我們的產品,同時看我們的態度是否專業。所以我盡做,幾時上班下班都不成問題。」
話雖似創業,產品並非出自自己手筆。保險公司設置種種營業目標,分區經理又會帶職員出席大小場合。種種都指向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想像。早陣子,清秀人生第一次入馬場,已經置身貴賓廳。馬場下是賭仔,馬場上是海鮮自助餐、大陸老闆和紅酒的國度。
分區經理設下挑戰,所有同事都可以出席。不過業績達標的,老闆請客,不達標就自掏腰包。「可以說是聚會,但又不是簡單聚會。同事之間吃喝玩樂之餘,還要和DD(分區經理)邀請的內地客人打交道。」一方面滿足自己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另一方面摻雜工作和人情。這種糾纏不清的狀態,是保險經紀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