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日本正在迎來暑期遊客。全日本旅館酒店協會主席井上善博以及約20名業界代表者此時身在印尼首都雅加達,這是業界在當地舉辦的第一場招聘會。
井上善博對在場的求職者和就職中介說:「酒店業......預計將增長強勁、成為未來支撐(日本經濟)的產業。」他繼續說:「然而,僅靠日本人很難支持這種增長。我們希望通過邀請外國人,比如今天聚集在這裏的各位,來日本與我們一起工作,從而創造酒店業的未來。」
東京商工調查公司(Teikoku Databank)2024年4月對11,000多家日本公司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71.1%的酒店業面臨全職員工短缺的問題,遠高於所有行業的平均水平(51%)。
大阪廣場酒店(Hotel Plaza Osaka)副董事長菅原慎太郎(Shintaro Sugahara)是出席雅加達論壇的約 20 名日本酒店業代表之一,他說,他希望通過亞洲人才來緩解 「嚴重的勞動力短缺 」問題。
「處於無法維持社會功能的邊緣」
但面對嚴重勞動力危機的遠不止酒店業。自從上世紀90年代,日本的勞動人口達到峰值以來,勞動力危機就開始醞釀,政府也自那時起確立「外國技術實習生制」引入外勞。但隨着老齡化、少子化持續惡化,勞動力的缺口越來越大,涉及的行業也愈發廣泛。截至2024年,日本外勞數量已經超過230萬,當中外國技術實習生的數量則在十年內從約14萬增加至40萬。
圖為2024年7月,東京街頭。隨着老齡化、少子化持續惡化,勞動力的缺口越來越大,涉及的行業也愈發廣泛。(Getty) 農業、製造業等全方位人手不足
來自農業勞工中介公司的森可奈子對《香港01》記者表示:「勞動力一直短缺,我們要的人很多。」她表示,在日本,專門為第一產業提供外勞支援的中介公司有大約10家,YUIME公司旗下有約800名外籍工人,但這些還遠遠無法滿足行業的需求,在收成季節的短缺會格外嚴重。在一年中最熱的時期——4月到9月,年屆70的農民頂着酷暑勞作的場景早已不稀罕。
即便是日本引以為傲的汽車製造業也沒能逃過「用工荒」。業界人員表示,日本年輕人對汽車維修、製造的興趣日漸減少,他們寧願上大學,也不願意學一門讓他們覺得「又髒又危險」的體力工作。
服務業則是較見成效,在7-ELEVEN、Lawson等代表性的連鎖便利店,中國、越南、尼泊爾等國家的員工已經隨處可見,業界人員表示,如果沒有他們,品牌將很難維持24小時運營。Lawson今年更請來歐洲國家的店員,在東京和大阪等地的門市為深夜來訪的顧客遠程收銀。
運輸業亦出現所謂的「2024年問題」——日本政府為避免司機們疲勞駕駛而設定的加班時間上限正式生效,從修學旅行的巴士司機到物流業貨車司機都受到影響。2025年日本預計將有28%的貨物因人力不足而無法運輸。
日本大型連鎖便利店Lawson,將於明年試驗無人商店Lawson Go,以應對勞動人口不足及過勞問題。(Getty Images) 去年,時任首相岸田文雄(Fumio Kishida)甚至直言,由於出生率低,「日本現在發現自己處於無法維持社會功能的邊緣」。這些迫切的問題下,日本2024年宣布將未來5年引入外勞的上限從原來的約35萬大幅增加至80萬,除了現有的行業外,政府還新增了汽車運輸業、鐵路業、林業和木材產業,計劃聘請2.5萬名外國巴士、的士、貨車司機,此外還有鐵路車長、維修員等。日本警察廳將把練習題翻譯成20種語言,並準備支持多種語言進行駕照考試。
但日本能否吸引80萬外勞,這後面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越南人成在日外勞主力軍
近年來,在日外勞的增長有賴於越南的輸出,越南人已超越中國人,成為日本最大外勞群體。在日本生活了20多年的越南人VO VAN THANH告訴《香港01》記者:「在東京生活非常舒服。來工作、去超市都很方便,醫院也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所有的地方都很近。」
VO VAN THANH坐在餐廳的後廚,身後的架子擺滿了餐具,牆上掛着的白板則帖着一張張A4紙,似乎是給員工的告示。二十多年前,THANH離開家鄉、來到日本,儘管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但憑藉他在讀書時學的英語,THANH還是在一間餐廳找到了工作。
在日本生活了20多年的越南人VO VAN THANH目前在東京的一間越南餐廳工作,他表示,相同的崗位,在日本賺的可能是越南的兩三倍。(受訪者供圖) THANH隔着屏幕、用簡單的英語跟記者交談:「食物、吃生魚片,我很喜歡。」THANH細數在日生活的種種好處,但說到底,最重要的還是薪水。THANH稱,相同的崗位,在日本賺的可能是越南的兩三倍。
THANH的許多同鄉也因這個原因來到日本,僅在他工作的餐飲公司就有數百名越南/從異國他鄉來的員工。不過,近年日圓越貶越有,卻讓外勞增長勢頭減慢,在許多越南人眼中,日本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具有吸引力。
首選日本變成韓國
根據日本人力資源公司Japan HR Solutions,一名典型的外國工人在日本一個月的稅後收入約為142,700日圓,在2021年前,這相當於3250萬越南盾的月入,按目前的匯率這則只有2300萬越南盾,相差近1000萬(約3051港元)。
THANH說,他認識的許多越南人都儘量把薪水存下來,等待日圓幣值上漲。但在過去三年,日圓的匯率卻是越跌越有。
這令有意出國打工的東南亞人,不得不重新思考去處。
日本近期積極招聘亞洲多國人才,圖為2017年3月東京人力公司Pasona總部一個菲律賓員工的新進員工歡迎儀式。(Getty) 據負責接收外勞的日本亞洲青年交流協會,從2022年便開始遇到招不到人的問題。據該協會的秋山香緒里稱,協會此前一直河內附近的城鎮招募,但因為他們在日本能賺到的工資差距縮小了,工作人員要驅車7到8個小時到鄉下地區去找人。
北海道大學公共政策中心研究員岩橋誠則對《香港01》表示,近兩年,越南工人的首選已經從日本變成了韓國——後者的最低工資長期高於日本,而且最初為了出國工作而支付的費用也要比日本低,大是日本的一半。
赴緬甸招工
岩橋向記者透露,許多招不到越南工人的企業如今改去緬甸招工。2021年的軍事政變令大量緬甸人出逃,而日本提供的安全舒適的生活和薪金令許多緬甸人心生向往。截至2023年,超過7萬緬甸人在日工作,幾乎是前一年的兩倍。
岩橋說,很多日本公司現在在緬甸設立日語學校,以便在那培訓工人幾個月,然後把工人送到日本。在線上語言學習程式Duolingo上,日語也成為最受歡迎的外語。
岩橋表示:「這些工人真的很難回到自己的國家。即使日本的工作條件不是很好,你也必須繼續工作,否則你就會被遣送回國。所以,日本公司認為,即使工作條件不好,緬甸工人也不太可能離開。」
日語是阻礙外國人在日本工作、生活的一大難題。(Getty) 但依靠緬甸恐怕仍難以填補日本勞動力。而随着日圓持續疲軟,這一問題很可能勢必影響個更多國家的外勞。日本經濟研究中心(Japan Center for Economic Research)認為,當日本的薪資低於母國的兩倍時,移民的動力就會消失。該中心於2022年11月發佈的一份報告預測,印尼勞工赴日工作的情況將在2030年達到峰值,泰國勞工則是在2031年,越南勞工則預計會在2032年數量最多,此後則開始逐漸下降。
但日本對外勞的需求預計將長期持續。獨立智庫Recruit Works Institute在2023年進行的研究顯示,到2030年末,日本的勞動缺口將達到340萬,到2040年更將達到1,100萬人。隸屬於日本外務省的國際協力機構(JICA)的預估數字更低,該機構估計,要實現日本2019年設定1.24%的年度經濟增長目標,日本在2030年,日本將需要419萬外勞,到2040年則需要688萬。在東南亞外勞的興趣消失之前,在日外勞數量能否滿足日本經濟發展的需求,仍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