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過節》帶出家庭溝通障礙 專家指母子難溝通背後原因是...

撰文:黎學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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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我可以跟不同的朋友、同事傾談甚歡、滔滔不绝,但是跟家人卻一句說話都難以啟齒?」這個問題,是否不少人的寫照。
最近有一部講述家人關係的電影《過時•過節》上畫,難得上星期有半天空檔,立即約了媽媽去戲院一起觀看。電影以一個家庭的冬至飯局作為主軸,家人間長期的思想分歧令到關係疏離,積怨抱恨,在一場冬至飯局上,因著各種家事爭執,繼而引發出全家人的情緒大爆發。電影中每個角色的描繪都非常鮮明細緻,所以很容易引起情感共鳴,牽動觀眾的心。我在觀看影片的時候,不少情節都有哽咽和飲泣的聲音出現,便可以知道這部電影能夠展現不同視角的親情故事,觸動到不同背景觀眾的自身感受。
(編按:文章作者為Dr. Annie KM Cheung)

「圍爐」氛圍更難溝通

電影其中一個主旨是想帶出溝通在建立家庭關係中起著的重要作用。我個人也覺得這題材是很符合當今的社會氣氛,因為我們的社會與家庭已經漸漸缺乏溝通。現今社會大多數人都只願意「圍爐」,意思即是只跟志同道合「啱傾」的人在一起,而不會跟自己意見對立的人,作出相應的反應或者溝通,更加不會有理性的辯論,「樣樣嘢都冇中間」,當你心中沒有一個全對或全錯的論點時,別人就會笑你沒有原則,做人模棱兩可……沒有太多人會去思考,其實很多事情都不會有全對或全錯。

其實有建設性的溝通,也可以是理想理性的辯論,可以由認為全對全錯變成「有啲啱有啲錯」以致最後達成共識或者跟家人健康的共同相處方式。朋友A說:「我真係唔明白。我同出面的朋友成日談笑風生;公事上我甚至夠膽同我啲客戶據理力爭。但係偏偏一返屋企,面對住父母,我就會成個啞巴咁,乜都唔敢開口?唔好講嗌交,連父母同我講句嘢,我都想迴避。」大家都應該聽過類似的訴苦,甚至乎自己本身也有同樣的困惑:為甚麼自己能夠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但跟原生父母溝通,就感到極度困難。我們嘗試引用電影中的一些例子來談談家人間的溝通障礙,看看如何可以改變與家人的溝通問題。

《過時過節》劇照

身處挫折情境溝通障礙

心理學家認為對家人的溝通障礙可能是因為家人長期處於挫折情境中,面對衝突及壓力無法解決時,而以消極的心態去面對問題。溝通的過程中,慢慢已經形成了一種「習得無助感 」 (Learned Helplessness) (Carlson et al., 2009)。習得性無助者認為自己的行為與結果是無關聯的。例如,電影《過時•過節》𥚃其中引起家人情緒爆發的一幕,是八年前一家人到祖屋準備冬至的盆菜,妻子阿玲(毛舜筠飾)切菜時不小心弄傷了手指,傷口很深。正當止不血時,旁邊的丈夫阿真(謝君豪飾)一點反應也沒有,氣得妻子高呼救命:「你睇唔睇到我隻手指整親?你睇到乜都唔做,同睇唔到有咩分別?」

阿真認為自己無論對妻子說甚麼都無法控制、左右談話的結果,認定自己無論做甚麼或作甚麼反應對結果都沒有幫助。其實,阿真並不是沒有責任感,只是因為他比較頑固、守舊,面對着性格強勢的太太,再加上太太和他之間欠缺良好的互動和溝通,所以變得更加疏離,沉默寡言。

正如兒子阿陽(呂爵安飾)所講,他父親是一個溝通有障礙的人。與此同時,其實女兒阿琪(談善言飾)和兒子阿陽的行為,各自都呈現出與父母溝通感到無助的特徵。

《過時過節》劇照

離家出走減少磨擦

女兒藉結婚搬出了原生家庭,後因婚姻失敗而搬回老家,卻致對生活失去動力,天天扮上班迥避溝通。盡量也和父母說話,可能會把一件事(扮返工)拖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對父母開口。面對父母主動發起的對話,愛用被動的方式加快結束對話。

兒子阿陽離家出走長達8年,他認為「離開」是減少磨擦的好方法。離開是為了讓父親知道他做錯的後果,利用「負面懲罰」來消除爸爸再用刀恐嚇媽媽的行為,認定自己如果再出現在父母面前,他討厭的行為和結果將會再次發生。

溝通時,兒子阿陽容易「翻舊帳」。在他與從英國回來的表妹對話過程中,不斷想起「八年前爸爸動武」的痛苦場景。跟姐姐阿琪的分別是,阿陽利用情緒波動的方式拒絕對話。八年後冬至再重遇爸爸,阿陽第一時間就是想逃跑,爸爸又開始激動,嘗試阻止他,阿陽反抗說:「唔好掂我,你係咪想再嚟一次?」兩父子都容易因為彼此情緒激動,無法冷靜溝通。父子明明很想念對方,一見面卻劍拔弩張,彼此誤解。

跟電影中的姊弟一樣,我們很多時候都認為自己無法影響父母的觀點;誤解累積多年,溝通已經變成障礙,我們早已認定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迴避與父母溝通,雖然很容易,但當我們又不得不面對父母時,就應學習改善與家人的溝通問題。

《過時過節》劇照

先同理自己,後同理家人

「同理心」是溝通的核心。記得之前分享過如何培養小朋友同理心的時候,也特別提及過我們必須先令小朋友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感受,才可以去學習體諒別人的需要。在建立家人間的溝通技巧時,這兩個彼此相關的層次更為重要。首先,是「同理自己」,也就是先理解自己的感受及需要,然後當有了同理自己的經驗之後,才會懂得「同理他人」,體諒對方的感受和需要。

記得我的表姐有一次辭職,去面試新工,面試完回家後,感到非常頭痛,躺在沙發上閉目休息。姨丈見狀感到惆悵,然後跟她說:「我就已經同你講咗,要着多件褸!不過你不嬲都唔聽我講嘢㗎喇,好好地有份工又唔做走去轉工,份份工都有壓力㗎啦,我咪又係一做就係咗20幾年,先可以有今時今日呢個位置,凡事都要忍耐堅持,你不如快啲落去睇醫生啦……」

《過時過節》劇照

荒唐的是,這種「訓話」往往會在你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時候就會出現。甚至乎我們自己都有試過跟最親密的家人這樣說過。姨丈對表姐句句都是出於關心,然而,他的每一句說話,都不是表姐想要得到的回應。表姐最想要的,是父親的安慰與鼓勵。如果家人都有同理心,同理自己及他人的感受與需要時,我們會先換位思考。想想看,如果換作姨丈放工回家跟表姐說頭痛了,會不會想聽女兒說甚麼「個個都試過頭痛㗎啦,邊一份工唔會令人有壓力頭痛呢」這樣的話?我想應該不會吧,姨丈應該也希望獲得安慰與疼惜。

首先,姨丈可以感受一下自己也曾試過做完一整天工作放工時頭痛,當下多麼希望女兒能遞上熱茶,按摩一下頭痛部位,溫柔和耐性地關懷爸爸。單是從主觀切換到客觀的角度,就能讓對方從失落忐忑的情感,提升到跟女兒有親密連結。

換句話說,我們要設身處地去體會一下家人的需要,來作一個在思考角度上小小的切換,除去以往的表達方式,就能夠讓我們與家人建立真誠體諒的相處態度。

《過時過節》劇照

把同理心培養成習慣

培養同理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要用時間耐性養成新的習慣。練習過程中,萬一不小心又犯了毛病,例如又迴避了家人或者向家人動火也不用絕望,因為你已經知道自己犯了甚麼錯,再嘗試用換位思考,逐漸改善關係便可以了。

其實當懂得「同理」自己、「同理」家人的時候,你可能會覺得去聆聽和理解你家人的感受和需要,好像比起要給建設性的意見,或要跟長輩及小孩講道理來得更輕鬆自然。

最近有一次,女兒的網上遊戲帳戶被網路駭客入侵,遊戲帳戶被鎖住了,經過數次覆核身份還是未能開啟帳戶,恐怕要由從頭開始遊戲和要重新加入所有朋友。女兒知道自己不可能從頭開始玩過整個遊戲,她的朋友們也不會等她再由頭「過關」,令她感到非常沮喪。

換作過去的我,很可能會直接以母親的口吻,開導她說:「駛唔駛咁大反應呀?好小事啫,我都話你次次用完電腦要小心log out,仲好啦冇得玩,可以對少啲電腦……」有了多一點同理心的認知之後,我嘗試耐心仔細聆聽女兒的敘述,同時不斷從她話中的線索,試著去了解她會有甚麼感受?她的需要是甚麼?然後我慢慢地跟她說:「你一定很難過了,跟朋友們一起過了這麼多關,累積這麼多分數一下子沒有了,一定很懊惱!」

然後出乎意料,女兒居然一反以往的煩燥,冷靜地說:「其實也不是有甚麼大不了,用其他方法同佢哋傾偈都得,我都想放多啲時間去完成我嘅畫作……」

《過時過節》劇照

家人溝通,需要的不是講道理

有同理心的對話真奇妙!我其實只是傾聽和重複她說過的內容,她應該十分生氣才對,結果反而沒事了。同樣的方法,我也曾經用在與母親的溝通上。冬天的時候,母親大人每次看見孫兒們都會認為他們穿得不夠,叮囑我:「好心你俾多兩件褸悠悠着啦。凍親就大件事啦!」我停一停,換過角度想一想,再對她說:「阿媽,唔怪得悠悠佢哋咁錫你啦,你整天滿腦子都諗住佢哋!悠悠已經大個女啦,識自己着衫,我會再提佢啦。」媽媽聽完立即心情平復了,沒有再追問,嘴角還露出滿意的微笑。母親當時的需要,是想我明白她很關愛我們,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我清晰地說出她的感受和聽懂她的心意,比起我去花時間開導和改變她的想法,還更加節省時間和力氣呢!家人溝通,需要的不是講道理。在《過時•過節》最後的情節,父親終於啟齒表達自己的感受(悔意)和需要(希望兒子回家)。兒子阿陽給爸爸的反應,跟我媽媽當時給我平和又滿意的反應一模一樣,阿陽一句:「今晚同你食(冬至飯)下次先同佢哋食。」然後阿真對阿陽的那個喜出望外又溫柔的笑容,實在令我太深刻,對這對父子而言,這樣的連結便足夠了。

《過時過節》劇照

讓溝通「障礙物」變成溝通「工具」

這部電影中有幾個元素,包括湯圓、耳筒、太陽眼鏡、虛擬現實眼鏡、記事簿、螞蟻等等。這些象徵的出現,強化了電影主角們的無助感、情感予盾以及溝通障礙。但是,如果我們換個方式去溝通,這些「障礙物」同時又可成為各家人抒發情感的好「工具」。例如,虛擬現實眼鏡可以理解為逃避現實的遊戲,但換過角度去想,阿陽設計的VR眼鏡可令家人練習溝通,甚至是令戲中的另一個家庭舒緩離別之痛的工具;阿真常常拿着的記事簿,看似是阻礙他面對面和其他家人溝通的物件,但也就是顯示他想將家人的說話,尤其是太太的需要都牢牢記着,亦令他可以鼓起勇氣一字不漏地把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跟太太分享;各家人亦如同「螞蟻」般不斷地尋找一個平衡點,努力地摸索怎樣可以達致一個共識來維繫家人的關係。我當然不知道這些是不是導演想帶出的意思,但我相信這些都是沒有肯定答案的,如同家人溝通的技巧一樣,應該留白,讓各人自己尋找適合自己與家人相處的方法。

另外,劇中出現的石頭像是寄語我們如何去跟家人共處,我們會發現石頭有不同形狀,就像每一個不同性格和有不同意見的家人一樣,如果你想將關係昇華,亦要像把石塊搭高的技巧一樣,先找平滑的那面,才可一直疊高。換言之,有效的溝通、換位思考、體諒自己及他人的感受和需要,家人關係才可以有機會得以磨合、滋潤和增長。

最後,個人非常喜歡電影的結尾,遠鏡頭看清楚各家庭成員在祖屋的不同角落有著自己的空間。導演好像是想邀請我們拉遠些距離去看待所有問題,不要太在意每一個小節,亦不要將所有事情變成理所當然那樣。家人生活在同一屋簷下,都應該各自有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間,能夠退後一步用不同的角度去換位思考,再慢慢摸索一個適合大家相處的方式,珍惜眼前人。

Dr Annie KM Cheung 作者簡介: Dr Annie KM Cheung(親沚媽媽)為教育博士及前大學講師,教育研究者,亦是三子女之母,但仍然是P牌家長,因為在這個變幻莫測的「教養賽道」上,每日都站在起跑線,跟學生和孩子們重新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