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白日之下》導演簡君晋:我給觀眾的是問題而不是答案
14年,葵涌私營殘疾院舍「康橋之家」前院長張健華被控在辦公室內性侵智障女院友;15年,大埔「劍橋護老院」將長者脫光衣服在露天地方洗澡,這兩宗與院舍有關的新聞,還有同時期其他不為人所注意的相關報導,甚至從來不曾於公眾面前曝光的院舍黑暗面,震驚社會各界。《白日之下》導演簡君晋(阿簡),和普羅大眾一樣,在面對這些新聞時,由難以置信到心感憤怒,最後這些情緒不是一閃而過的感受,《白日之下》的故事由是誕生,以偵查組記者追尋事件真相為切入點,既揭開殘疾院舍的黑幕,同時詰問新聞工作的存在價值。電影於上畫五日內達到375萬票房並引起極大迴響,為23年下半年成績優異的港產電影,誰說嚴肅題材難以吸引觀眾?
文:金寶|圖:天下一電影發行有限公司|題:《白日之下》導演簡君晋:我給觀眾的是問題而不是答案
《白日之下》的故事,說給誰聽?
探討新聞價值及院舍制度是《白日之下》的主要題材,但即使與這兩個範疇沒有直接關聯或興趣的人,為何仍可能被這部電影深深打動?這也許和阿簡在創作劇本時緊守的核心價值有關:「這部電影裡面有很多角色,每個角色都有他自己的故事,而電影不論題材,終歸都是關於『人』。
在世界各地放映時,很多觀眾跟我說這部電影令他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公公婆婆,想起他自己身邊的人,想關心對方多一點。其實每個人都會老,這件事很切身,這電影不是要道出某個界別的辛酸,我們是透過他們緊守自己崗位的執著,回歸到我們作為『人』應怎樣面對和回應世界的各種荒謬,因此觀眾在看《白日之下》時,能各自找到自己的共鳴。」
歷經五年的增值
由劇本誕生至開鏡先後經歷五年的光景,五年的過去,阿簡年歲增長的同時,社會亦發生各樣的事件,最具代表性的一定是三年疫情,目前全世界都在經歷著混亂後的修復。這五年間未能開戲,卻造就了電影的更深層意義:「這五年間我最重要的經歷之一,就是祖母的離開,我將部份感受放進了電影,如果五年前劇本一完成就開戲,可能沒有那麼多深刻感受。現在很多場口和對白的設計還是一樣,但意義卻不同了,像事過境遷,新聞工作者對將來更迷惘,很多人會想:將來還有新聞工作者嗎? 還有人在乎新聞的價值嗎?」
五年的等待,中間也曾經歷過失望,但阿簡還是相信,冥冥中每部電影誕生的時刻,都是它最好的出現時機。「《教父》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我很喜歡阿爾柏仙奴的角色米高柯里昂。年輕一點時候看,有些東西我未必能明白,但電影角色很像老朋友,五年、十年後某日打開影碟來看,我能領略的多了,認識這個老朋友又深了,其實對白和場景都沒有改變,只是我變了。所以電影的best timing,就是它面世的那一刻。」說的是一部電影即使在不同時間面世,但總有能理解它的觀眾,所以上映的一刻,都一定是最好的時機。
宣傳旅程上的意外驚喜
《白日之下》在香港上映前,原來早已在接近廿個城市參展,阿簡由六月開始馬不停蹄地飛到世界各地和觀眾交流,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最初他以為需要向海外觀眾解說多些香港的狀況,但原來並不需要。「不是因為他們很了解香港,而是因為他們都各自面對著共通的情況。有些我們以為只會發生在香港的事,原來都會觸動到他們,產生共鳴,語言並不是限制。可能不是要能理解那件事有多不公義,重要的是裡面的情感。」
至於回到香港,阿簡說有新聞工作者來看電影後,會輕拍他一下說多謝,「因為這部電影令他有一點釋懷,」另外也有很多社工看後感受很深,這部電影對他們來說更加有意義,「因為他們知道實際的院舍環境是怎樣的。」
每一句的多謝都很多眼淚,很沉重,阿簡坦言最初害怕觀眾看後感受不到希望,但原來大家都能感受到電影最後所發出的訊息:「關於希望,很多人會問這個世界有希望嗎? 我的理解是,他們說的『希望』是想要一個結果,例如贏還是輸? 派彩號碼開幾多號? 但對我來說,希望是一個動作。
在最無奈的時候,最無能為力的時候,人可以做的就是相信,仍然可以懷抱希望,這是一種態度來的,當你有這種態度的時候,你就有機會改變。很多時人求的希望是求一個結果,但希望可以是一個『因』,因為你有希望,才在後來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如果電影不能解決問題
回歸現實,阿簡認為香港在營運殘疾院舍的制度上,很多事情當然未夠全面,制度的漏洞常被人借助去作惡,很多人都活在陰影中不被保障。「面對不公義,我會慶幸自己是幸運的一群,能坐在冷氣房,有地方住,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我同時會問,我可以為這個社會和城市做些甚麼呢?」 因為緣份,阿簡成為了電影工作者,於是他思索怎樣可以透過拍電影做多一些。「資料搜集期間,了解到很多事都很無奈,不是家屬有能力可以改變些甚麼,但我仍希望能有持份者不要只把人當做數字,不是一些要處理的問題,把人當回是人。每個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制度終歸是希望人更加好,世界更加好,我們不是應該向好的方面繼續向前行嗎? 怎麼會放棄一些受苦的人不理他們呢?
我們未必能做甚麼,但至少應該在乎他們;正如,電影未必可以解決問題,但至少應向世界提出問題,讓更多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