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柳如是》劇力萬鈞 主題沉重卻不失幽默｜何故專欄
《親愛的・柳如是》，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潘惠森繼《親愛的‧胡雪巖》後又一「親愛的」歷史人物新作，劇力萬鈞且充滿詩意，主題沉重卻不失幽默，在波瀾壯闊中，見證大時代小女子的千古傳奇。
《親愛的‧柳如是》由潘Sir編劇及導演、資深戲劇研究者張秉權擔任戲劇文學構作、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擔任形體構作、葉卓棠負責舞台設計、譚嘉儀負責服裝設計、楊子欣負責燈光設計、陳偉發負責作曲及音響設計，由黃慧慈領銜主演，與18名香港話劇團的演員和5名客席演員合演，可算是傾香港話劇團全團之力的傑作。
《親愛的・柳如是》的主角柳如是，乃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艷」（註1）之首的著名歌伎，心繫家國，性格節烈，敢愛敢恨，清兵入關後，她與夫君幾乎散盡家財，長期支持秘密反清活動，被譽為「女俠名姝」，為後世敬仰。潘Sir以其敏銳的觸覺，細膩的筆觸，在當代劇場重現明末清初的動盪亂世，以及柳如是一生的跌宕起伏。
《親愛的・柳如是》角色眾多，部分即使只有一場戲，卻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潘Sir結合了真實的歷史，以及不同年代的古詩佳句，有別於近年流行借歷史為名的宮鬥故事，是重新學習中華文化的好機會。《親愛的・柳如是》內容豐富，劇長近三小時，共有45場，中場休息前32場，中場休息後13場，每一場都有清晰主題和訊息。潘Sir匠心獨運，故事分四線發展。
《親愛的・柳如是》的故事線一是民間的小故事，柳如是（黃慧慈 飾）自幼為江南名伎徐佛（張紫琪 飾）收養，13歲時被賣到周道登（陳嘉樂 飾）家中作妾，其後回復自由身，跟宋徵輿（蔡溥泰 飾）和陳子龍（陳健豪 飾）等才子相戀，卻迫於禮教所阻而無疾而終，23歲時不理世俗目光，與年過半百的錢謙益（高翰文 飾）共偕連理⋯⋯
《親愛的・柳如是》的故事線二是歷史的大事件，由大金的努爾哈赤（余瀚廷 飾）發佈「七大恨」討伐大明開始，明朝大將洪承疇（陳嬌 飾）本來負責平亂流寂，突然被任命為薊遼總督，於東北邊境防衛滿洲，卻在松錦之戰兵敗後降清。沒有被洪承疇剿滅的流寂李自成（歐陽駿 飾）成功入主京城，崇禎自縊⋯⋯
《親愛的・柳如是》的故事線三，江南才子張岱（周志輝 飾），重遇跟柳如是相知相交的詩畫才女黃媛介（文瑞興 飾），他們充當說書人，訴說柳如是的晚年事跡，以一場又一場反清戰爭，交織出柳如是一段又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親愛的・柳如是》的故事線四，第十九場【你也在這裡】，突然來到同樣動蕩的民國初期，張愛玲（王曉怡 飾）優雅地出場，一邊唸著其代表作《愛》的名句「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註2），一邊抽著煙從台上行到台下，最後消失於黑暗中，借此呼應柳如是的愛情，盡見潘Sir的獨特風格，個人認為是神來之筆！
《親愛的・柳如是》是一個愛情故事，既是柳如是先後跟宋徵輿、陳子龍和錢謙益的戀情，也是柳如是對國家的忠愛。與此同時，《親愛的・柳如是》是一個關於「戰爭」的故事，除了大金/滿清因為「七大恨」而入侵大明，還有陳家正室（陸嘉琪 飾）連同陳家妾侍（麥靜雯 飾）聯手阻止柳如是入門。前者是國與國的戰爭，後者是家庭裡的戰爭；前者是男人的戰爭，後者是女人的戰爭；前者是為了「一口飯」的戰爭，後者或許是為了「一口氣」，但其實也是為了「一口飯」的戰爭；戰爭無大小，都是必須要打，而且不可以輸的「硬仗」。
《親愛的・柳如是》的其中一個重點是豆腐乾。閱讀潘Sir的作品，食物絕對是重要元素之一。洪承疇早年家貧，小時候曾幫助母親兜售豆腐乾為生，潘Sir因此將豆腐乾加入劇本，成為了洪承疇的一件重要道具，無論身在何方都會隨身帶備，既讓洪承疇的角色更立體，也豐富了生活的質感。其後洪承疇答應降清後，莊妃（張紫琪 飾）送上東北的人蔘雞湯，從此取代了豆腐乾的位置，這是洪承疇人生的分水嶺。
《親愛的・柳如是》印證了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金句「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在楊雲濤的形體構作下，不同演員都有更大的發揮空間。領銜主演的黃慧慈由年輕演到中年，由傾倒眾生到鸞鳳和鳴，由對抗外敵到被族人迫害，演活了一代傳奇女子的「花樣年華」，堪稱她的代表作。余翰廷一人分飾努爾哈赤、皇太極和多爾袞，高翰文沉實地演釋出歷史學家陳寅恪眼中「復國之英雄」錢謙益的不同階段，都是本劇的重點，周志輝和文瑞興在下半場反客為主，飾演柳如是丫環小娟的郭靜雯也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個人認為本劇最大的驚喜，乃是先後飾演宋徵輿母親和張愛玲的王曉怡。
《親愛的・柳如是》的舞台設計很有心思，背後的一塊大石頭，起初以為是呼應洪承疇的豆腐乾，潘Sir在演後分享會時坦言這是舞台設計葉卓棠日的建議，但他愈看這塊石頭，愈覺得像是中國地圖，果然很有意思。《親愛的・柳如是》的劇情參與了陳寅恪的《柳如是別傳》，張秉權在分享會分享，原來是他向潘Sir推介柳如是，故此他最有共鳴的角色，正是向錢謙益引薦柳如是的汪然明（劉守正 飾）。誠然，一般人應該對柳如是非常陌生，受惠於金庸名著《鹿鼎記》，大家在「秦淮八艷」中最熟悉的應該是陳圓圓吧！話劇團由張秉權撰寫的《親愛的・柳如是》導賞手冊【History中的「HerStory」】，絕對值得嘉許！然而，《親愛的・柳如是》的場刊竟然沒有了非常過癮的「我們的話」，誠以為憾。
《親愛的・柳如是》以古鑑今，借柳如是的傳奇事跡，讓我們認真思考：身處亂世或逆境中，我們能否堅持本我？貧不移？富不屈？《親愛的‧柳如是》並不只是一部史詩式的人物傳記舞台劇，而是一段又一段可以連接我們刻下日常生活的悲歡離合⋯⋯
註1：「秦淮八艷」，又稱「金陵八艷」，是明末清初在南京秦淮河畔八位才藝名妓的合稱。八位均為歌妓才女，分別是：馬湘蘭、卞玉京、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顧橫波、寇白門、陳圓圓。
註2：「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專欄「何故火鍋館」每月刊出，標題由編輯撰寫。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作者簡介︱何故，內向、憂鬱而文靜的作家，已推出超過 20 本小說。從電影和打邊爐領悟人生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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