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雙年展】香港代表楊嘉輝(二):不要把孩子與髒水都倒掉
引發Samson以賑災歌曲作為創作主題的靈感來源之一,是2014年美國一群歌星翻唱八十年代的《Do They Know It's Christmas》,為非洲伊波拉疫情籌款。當時聽到這個消息,Samson覺得有點怪怪的:「現在很少人會做一首籌款歌,並當成一首全新的歌而全無批判角度。時代不同了,以前流行文化工業或音樂工業很蓬勃的時候,尚可如此,但現在靠賣一首籌款歌能籌到多少錢?有些東西在香港生了根後,就變成一種形式繼續做。」
香港人的國際視野 「不要想如何代表香港」
關於香港人的國際視野,已經說到口臭。近年來,不少在國際上獲獎的香港創作人,大多都展示了香港人擅於將本土議題和國際議題結合,從而將本土視角上升到國際視角的能力,像去年在柏林戲劇節得獎的香港編劇人甄拔濤,他的《未來簡史》看似很國際,卻也能從中找到本土的線索。Samson此次也抓到了香港本土和國際層面共通的主題。雖然此次展覽是代表香港,Samson強調自己依然不是純粹從香港本位去思考問題。郭瑛說:「代表香港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想怎樣代表香港,繼續做自己的。」
群星歌唱為他國災民籌款,往往給人一種世界大團結的感覺。然而當下世界卻如此撕裂,特朗普當上美國總統、英國脫歐……一種反全球化、反精英的情緒在全球流動,Samson在此時重新演繹曾經風靡一時的賑災歌曲,恰好切中了當下時局。Samson和郭瑛都說,這些其實只是時間上的巧合,在他們確定做這個題目的時候,這些事情都尚未發生。
其實還有一個巧合,剛剛當選法國總統的馬總統自稱是「毛澤東主義者」,經常引用毛澤東語錄,而Samson這次展覽也用了一句毛澤東的話:「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Samson並不是毛澤東主義者,他只是覺得毛澤東這句話有趣——「You是哪一個?I是哪一個?或者We是哪個?這些全部都是可以互換的,而且這句話還有跳邏輯,說完了卻又好像回到了前面,這種矛盾的邏輯很有趣。」他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毛澤東說這句話的背景,但他想借這句話所具有的豐富聯想性發出普世性的提問,簡單來說,就是「你是誰?我是誰?世界又是誰的?」。
在Samson眼中,很多看似香港獨有的現象其實並不獨特。談香港所謂「社運唱K文化」,他說「周圍都有」,在受過古典音樂訓練的他看來,「音樂可以承受很多東西」,即使是兩種矛盾的情緒也能包容其中;談最近紅十字會血庫缺血事件,他說全世界都比以前變得cynical,香港不同的,只是華東水災當年,和中國的距離感讓很多香港人對國家與民族仍存有浪漫的想象。
藝術家的責任 「藝術是思考過程」
說了那麼多有關音樂,Samson的矛頭真正想指向的其實是「新自由主義」。賑災單曲盛行的八十年代,也正是新自由主義到達頂峰之時。Samson此次展出的3D打印雕塑作品《Palazzo Gundane》,就把八十年代的新自由主義代表人物、當時的美國總統列根的頭像與虛構的音樂家Boomtown Gundane結合在一起,不無諷刺的意味。
和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一樣,列根是美國共和黨人。新自由主義強調自由市場機制,反對國家干預,然而有趣的是,主張國際貿易的新自由主義也反對貿易保護主義,而特朗普卻是貿易保護主義者。簡單來說,新自由主義與今日的全球化息息相關,Samson說:「大家都知道新自由主義有問題,但是不知道怎樣走下去。」
這便呼應了Samson對於「賑災單曲」的態度——有點老土。「一堆人用回以前的那種形式去,連拍的方法也一樣,眾志成城地戴着耳機,走到咪前,只是Boy George換了Justin Bieber,但這件事依然好老土。」Samson說,「這老土,究竟是歌的問題還是我自己的問題?可能是我有問題,我覺得不舒服的批評是由何而來的?背後代表了一種怎樣的價值?」
Samson認為,80年代的賑災歌,無論是籌款的方法、對第三世界的態度,以至歌詞,都有很多問題,「我們都知道有問題,但得到的結果是政治正確,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不過,同時他也肯定那一種形式「有一種原始而淳樸的願望」,我們要思考方法,而不是「將髒水和孩子一起倒掉」(Throw the baby out with the bathwater)。
世界有那麼多問題,今年威尼斯雙年展的主題強調藝術的作用,問Samson作為藝術家的責任是什麼,他說「藝術家不應該把自己看得那麼大」。但作為藝術家,還是要有自己的原則,Samson說:「做藝術是因為我有些事情在思考,覺得要推進一些事情。藝術是一種思考的過程,做的時候並沒有立場,我會讀和看不同的東西,會接觸不同的人;做完作品,可能沉澱幾個月、半年或一年,我可能會開始有自己的立場,它會影響我決定怎樣投票、和誰合作,以及怎樣做下一個項目。」
在前往歐洲的途中,坐我身邊的是一位小女生和她的母親,直到我們吃到飛機上的第二餐,我們才開始了交談。做母親的用普通話跟我說:「先生,我們還有個包吃不下,你幫我們把它吃了吧。」其實她們兩人之前用粵語商量要不要送給我吃的話,我全都聽到了,我說:「其實我也是香港人。」
後來我們東扯一塊西扯一塊地聊了一些,直到我們在巴黎下機,她們轉機往北去荷蘭,而我轉機往東去威尼斯。告別前,我一再建議小女生去威尼斯雙年展看看——尤其是香港館,即使那時連我也還沒看到Samson作品的真貌——但可能是工作緣故接觸了不少香港藝術家的作品,我對香港藝術家有種不會介紹錯的信心。
在威尼斯的那幾天,天氣時晴時陰時雨,白天最繁華的聖馬可廣場還一度因夜晚漲潮而被水淹,但離開的那天,霧已經完全散去,即使飛機攀上三萬哩的高空,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威尼斯的輪廓。藝術不至於能切實地影響天氣,或許也沒人知道這一場持續多月的國際藝術盛事到底能否撥開人心中的霧,對社會現實又有什麼影響。在飛機穿過雲層的那一刻,飛機有點震盪,我想起了Samson說的一句話:「我是一個樂觀的人。」
香港回歸20週年,香港政府繼續請來眾歌星獻唱一曲
藝術家楊嘉輝(Samson Young)
香港藝術家及作曲家,擁有普林斯頓大學電子音樂博士學位;亦是多個樂隊的成員,並曾與世界各地的樂團和管弦樂團合作。楊氏每個藝術項目後面都隱藏着大量的研究工作,其作品涉獵衝突、戰爭、疆界等政治議題。近期曾在日本廣島市當代美術館(2015)、美國紐約Team Gallery(2015)、香港Para/ Site藝術空間(2016)、印度Experimenter (2016)及德國杜塞道夫美術館(2016)展出;獲得獎項包括香港巴塞爾藝術展首屆「寶馬藝術之旅」(2015)、香港藝術發展局年度最佳藝術家獎(2013)、奧地利媒體藝術節電子藝術大獎(2012)、彭博新一代藝術獎(2007)。
客席策展人郭瑛(Ying Kwok)
獨立策展人,2006至2012年期間擔任英國曼徹斯特華人藝術中心策展人,曾負責不同的國際藝術項目,如為2014年英國曼特斯特亞洲藝術三年展當任聯合策展人,同年及2016年為波蘭拉茲奈當代藝術中心策展「From longing to belonging」交流項目, 2016年亦於紐約La MaMa Galleria策展「No cause for alarm」展覽。2014年創辦Art Appraisal Club,並出版雙語刊物Art Review Hong Kong,亦為不同媒體為撰寫藝術評論;2015年獲授亞洲文化協會獎助金,到美國展開為期五個月有關參與性藝術項目的研究。
香港館「楊嘉輝的賑災專輯」
日期:即日至11月26日(周一休館)
地點:Campo della Tana, Castello 2126-30122, V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