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產片|電影製片人負責什麼? 《秋天的童話》製片笑談幕後趣事
【藝文編按】每次看電影,片頭片尾字幕都會出現「製片」崗位,但似乎很少人知道其工作性質。製片職位的英文名稱是「Production Manager」,顧名思義就是電影製作的項目經理,負責拍攝前、中、後期大大小小的事宜,確保相關的人和事都順利推進。《香港製片——港式電影製作回憶錄》專訪十位香港製片人,為我們揭開這個職業的廬山真面目。本文摘自第一章〈朱嘉懿 | 永遠有高山深海在前面〉,朱嘉懿是本港資深電影監製,曾參與《秋天的童話》(1987)和《天若有情》(1990)製作,在這篇專訪中她暢談當年電影製作軼事。
朱嘉懿簡介
資深電影監製,早年任職香港電台電視部,因機緣轉往電影圈發展,首部電影《瘋血》(1983)即擔任製片。曾先後於多家著名電影公司任職,包括德寶、寶禾、威禾、電影工作室、正東、電影神話、英皇電影等主管製作、融資等事務,參與名片包括《秋天的童話》(1987)、《天若有情》(1990)、《黃飛鴻》(1991)、《方世玉》(1993)等。千禧年開始與劉鎮偉合作,近年轉為獨立監製,提攜新導演並協助融資,如《踏血尋梅》(2015)、《脫皮爸爸》(2018)、《花椒之味》(2019)等。
永遠有高山深海在前面
我接觸電影行業,是從八十年代報讀香港電影文化中心的課程開始。當時舒琪、羅卡、黎傑、周勇平都是中心的委員,徐克、譚家明等導演協助開課程。我那屆的同學有陳果和高志森。課程主要是學電影欣賞,但老師也會帶我們做具體的製作實踐。我正式入行是從電視開始,在香港電台電視部參與《島的故事》系列(1981,單慧珠導演),當時部門同事還有李碧華、張堅庭、羅啟銳、張婉婷、羅卓瑤等,可謂猛人雲集。後來因為我無法轉正式公務員,單慧珠就介紹我去廉政公署社區服務部當策劃,製作林德祿執導的劇集《廉政先鋒》(1981),還前後拍了兩輯。
我當時希望朝導演這條路發展,所以找了副導演的工作。《瘋血》(1983,李兆華導演)是我參與製作的第一套電影。但我第一天入組,製片希雲叔(黃希雲)跟我打過招呼後,就直接讓我在現場負責製片的工作,因為製片剛離了職,所以我是臨時被迫「上馬」的。當製片最重要是懂得現場變通,首要是搶演員檔期。當年市道旺,當紅演員隨便都幾部戲在手,經理人真搞不定,就叫我們幾個製片自己協調。曾經試過四個製片就像打麻將一樣,坐下來談檔期,上午歸你,下午歸我這樣談,挺荒謬的情境。但要怎樣搶到檔期,又不違導演的要求,這就是變通和創作的經驗。那個年代沒有互聯網,找人沒現在方便。製片發掘新演員,就常常在雜誌和街上碰運氣。
我當製片的底線是:不能被導演罵,因為這我最受不了。我曾經跟蔡繼光導演合作過《男與女》(1983),鍾楚紅、萬梓良主演。蔡導很容易動怒,發起脾氣來對誰都不客氣。製作上遺漏難免,我為了減低被導演罵的機率,每天都比通告時間提早半小時到辦公室,檢查劇組每個部門,確定沒有任何遺漏。雖然這樣要多做額外工作,但不想被罵就成為了動力。
書名:香港製片——港式電影製作回憶錄
作者:林明傑、喬奕思 / 編著
出版社: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巧妙處理不允許拍攝的場景
製片找拍攝場景,往往是很大的挑戰。我是靠平常看報紙雜誌記住有特色的小區、街道、店舖等備用。這是每個製片累積起來的「天書」。有次在王家衛的澤東公司,我看到場景照片簿從地板堆到天花板,令人咋舌,可見王導對於拍攝場景的要求有多嚴格。當然也有人會說找景不要勉強,盡力就可以,人家不借就算。但我認為盡責的製片應該可以做更多。
找景不是單純的聯絡,同樣需要創意,需要理解導演的想法和美學。不單需要說服導演,也同樣要跟攝影指導和美術指導取得共識,因為導演也會參考他們的意見,成功率會更高些。劉鎮偉拍《天下無雙》(2002)講過一個故事:製片葉輝煌跟劉導推薦一個湖,他拿着照片介紹說,演員可以站在湖面旁演戲,倒影會很漂亮。後來導演去看景,發現那個湖只是一潭水。
葉製片說,我拍照都能拍得這麼美,導演你怎會拍不出來?
雖然他像開玩笑,但也證明製片對找景的自信,讓導演覺得那場景值得採用。
我遇過幾個很難處理的場景,其中一個是在油麻地小輪拍攝。當時是拍《霹靂大喇叭》(1986,劉觀偉、陳欣健導演),那場戲是要武師騎電單車從岸上飛向正在駛走的渡海小輪。我知道小輪公司是絕對不會允許的,但我好勝,不會在未嘗試前就說做不到。
公關部負責人是位中年紳士,我看他辦公室的佈置很書卷氣,了解他應該喜歡讀書。我先跟他詩詞歌賦一番,建立交情。在拍攝前幾天,我跟負責人說劇本已刪除了飛車上船的部分,只需要安排一艘渡海小輪給我們拍攝就好。到了拍攝當天,我一直陪着負責人在辦公室聊天,劇組在碼頭拍攝。當動作組把電單車推到碼頭上準備飛車,碼頭上的小輪員工匆忙通知他。他質問我為甚麼會這樣?我當下發揮了臨場演技,哭訴是導演騙了我,明明答應我把飛車戲取消,我辭職不幹了!對方看到這情況,反過來安慰我說年輕人初入社會,總是會被欺負的。就這樣時間拖一下,拍攝就順利完成了。
戲分完成後,劇組人員都一直誇我。我貌似成功了,但利用了對方的善意。我多年來背負歉疚,內心一直不安。後來那位負責人退休了,我也沒有機會當面跟他道歉了。如果有機會重來,我一定不會再用這種方法。
面對警察與陀地的驚險與困難
工作上需要借景拍攝,我會先研究負責人是男或女。如果是男的,我找女助製去談,女的就找男助製去談。異性間通常比較談得來,勝算較大。跟陀地談判也一樣,派女的去比較有利,因為黑社會很少打女人嘛。
我面對陀地最驚險的一次,是在《潘金蓮之前世今生》(1989,羅卓瑤導演)的黃大仙廟。廟裡有二十多個解籤攤檔,為了低調拍攝,我們特意選了最角落的攤檔。陀地也不笨,等拍到一半就來要錢,以為讓劇組「兩頭不到岸」,不得不妥協。
當天陀地二十多人浩浩蕩蕩到場,要求劇組付錢給全部檔攤。我既沒有這預算,又不能讓劇組收工,可以怎麼辦?
我當時大概瘋了,我建議跟陀地們去另一邊的茶檔喝茶,明言我當人質,大家慢慢談個好價錢。另一邊廂我叫助理製片,趕緊讓導演加快拍,完事後劇組悄悄離開。還有,我暗暗讓助製準備一輛已發動的客貨車,停在拍攝位置和茶檔中間的大閘等我,我還再三吩咐司機不要鎖車門。陀地們似乎很放心,我們又真的天南地北聊得不錯,他們戒心全無。
待我看到助製給我打手勢,我就邀請陀地們回去拍攝場地收錢。待我們走到大閘時,我突然九秒九速度奔向客貨車,陀地們回過神來拔腳就追。我自以為神速,但我親愛的司機竟然把車門鎖了!幸好我在陀地們的手離我三呎時,衝上車絕塵而去!自那天後,我三年都不敢去黃大仙。我是完成了任務,亦安全離開。但我發誓,絕不鼓勵其他製片也這樣做!
在拍攝《戀愛季節》(1986,潘源良導演),我親自接待一位大哥級的陀地。大哥五短身材,我彷彿見到他頂上的髮轉。但他帶着七呎高的保鑣,足見自信爆棚。我挑選的形象是個可憐兼囉唆的小女人,苦口苦面的,大哥心軟就放我一馬,讓我隨意付幾千元就好。豪情的大哥臨走時還被我拉住,央求他把七呎保鑣留下來保護劇組,免被其他社團來找小女子麻煩。我們那天拍通宵,結果那位七呎保鑣悶到幾乎上吊。
拍《霹靂大喇叭》時,劇情需要在沙田城門河拍一場百人馬拉松比賽。我好不容易經過七個政府部門批准拍攝,確保萬無一失。中飯時段,劇組場務派飯盒。當時有位武師一人就拿了幾個飯盒,但他「食餸唔食飯」,這樣飯盒就不夠派給全劇組了,於是吵架一人一句就打起來。場務組和武師組馬上衝前各為自己人助陣。警察飛快到場調查,拍攝被迫暫停。我是現場負責人,理所當然被帶回沙田警署落口供。花了半天才交代完,有位指揮官看我能協調七個政府部門,又能安排幾百人拍戲,竟然苦口婆心地建議我去考警察!
還有一次是拍《天若有情》(1990,陳木勝導演)。拍攝吳倩蓮在大雨下跑出媽媽的車去找華DEE(劉德華飾演)。當時負責灑水的水車不合作,發出很大聲響,半夜影響了跑馬地的居民。結果有人報警,我又成為被告。我向法官真誠謙虛認罪後,被判罰款三千元。當年做製片的,都應該在警局有一疊厚厚的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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