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新史|用政府文件造壽衣?耶魯教授還原「洛陽紙貴」解決方案
在中國王朝控制的數世紀間,有許多中國移民定居吐魯番,許多本地居民也學習漢語。西元三至四世紀吐魯番就像尼雅和龜茲一樣,很少錢幣流通。吐魯番最早的漢文契約來自西元二七三年,記錄以一具棺木換取二十匹絲綢,此時居民將絲綢當貨幣。契約說明絲綢是經過脫膠的熟絲,意指絲線表層的物質已經煮沸去除了,可使染料更容易吸收。數百年來,吐魯番居民始終保持對熟絲的偏好,也偏好以二手毯子和定量穀物作為交易媒介。
文:Valerie Hansen | 譯:吳國聖 | 來自《絲路新史:一個已經逝去但曾經兼容並蓄的世界》
從西元五○二年開始掌權,麴氏統治者採納漢人的文化規範,並且和許多中國統治者一樣支持佛教。他們以中國為典範建立官僚體系,用漢語做行政語言,首都的城門也以漢語命名。學生在學校學習漢文經典、王朝歷史,但將內容翻譯成當地語言,很可能是龜茲語或粟特語。
唐朝軍隊打敗高昌國後
西元六四○年,唐朝軍隊打敗高昌國,征服了這個綠洲,吐魯番又更加中國化。曾經接待玄奘的麴文泰(西元六二○—六四○年在位)是高昌第十位、也是最後一位國王。麴文泰在驚嚇中崩潰,其子投降,於是唐朝在此綠洲建立直接行政統治,總部設在交河。唐朝並且設立安西都護府,負責監管西域事務。
由於吐魯番是一個府,和唐帝國其他三百餘個州府一樣,因此官員依照「均田制」的規定(該制度實施於全帝國)施行土地重新分配。他們必須每三年更新一次戶籍。戶籍登記列出戶長、家庭成員和同住者,以及他們的納稅義務。每個青壯男性有義務支付三種稅:徭役、穀物和布匹。戶籍還列出青年、老人、殘障者、婦女,他們負擔較少的義務,有時甚至可豁免。
政府如何鼓勵人民投資
盡納稅義務的回報是,每個以健全男丁為首的家戶可獲得二十畝(1.2公頃)的永業田,與八十畝(4.8公頃)的口分田。政府希望鼓勵人民在永業田上做長期投資(例如種植可供養蠶的桑樹);個人份額的口分田則每三年重新分配,作為一般耕作之用。
西元六四○年官員編製的戶籍資料,吐魯番計有八千戶、三萬七千七百人。(一百年後,戶數增加到一萬一千六百四十七戶。)由於吐魯番綠洲土地資源稀少,土地登記冊上不僅會列出每戶收到多少土地(通常約五畝,或0.3公頃),還會列出尚欠多少。雖然當局知道他們永遠沒有足夠的土地可以補發積欠的分額,帳面的假象顯示他們遵守唐律。地方行政單位的彈性使唐律更為成功;官員得調整所有法規以順應當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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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國民是「回收業」始祖?
多虧吐魯番人有拿回收紙再製衣物、帽子、靴子、衣帶給亡者的喪葬習俗,我們才知道吐魯番的唐朝官員記錄積欠土地的數量。生活在中國其他地區的人可能也以類似的紙衣物陪葬,不過那些脆弱的衣服早已分解。佛教徒認為「天界」在塵世之上,這些生者或許相信紙張有一種能夠升天的特質。吐魯番出土、西元五世紀早期的一張紙鞋底上,就以藍墨寫著漢字「騭」(意為「升起」)。
書名|絲路新史:一個已經逝去但曾經兼容並蓄的世界
作者|Valerie Hansen (芮樂偉.韓森)
譯者|吳國聖、李志鴻、黃庭碩
出版|麥田
由於紙張昂貴,吐魯番居民用廢紙(有時是官方文書)製作給亡者的衣服。中國正史記載,高昌國的官員會在事情解決後將所有文書都處理掉,唯一不會丟棄的文書是戶籍登記。西元六四○年後,吐魯番為唐朝統治,所有高昌國的文書變得過時無用。此外為節省空間,唐朝規定所有文書在三年後都必須扔掉。有時製作喪葬冥衣的人也回收私人文書材料,包括信件、契約、詩歌、藥方,和學校習字簿。吐魯番文書之所以引人入勝,正是因為從隨葬冥衣取得了種類繁多的材料。
天然環境有利保存紙張
吐魯番的乾燥氣候有助保存紙張和其他脆弱的物質,例如織品。綠洲坐落在海拔極低的盆地中,它形成於數百萬年前,當印度次大陸與歐亞大陸碰撞擠壓出喜馬拉雅山時。吐魯番的最低點是艾丁湖的乾涸湖床,位於海平面以下一百五十四公尺,此處是僅次於死海、世上海拔第二低的地方。吐魯番乾又熱,炎熱的程度讓中國人有時稱之為「火州」,夏季氣溫經常達到攝氏六十度。在沒有空調的情況下,這個溫度對人類而言是無法忍受的(不過向地下挖掘的當地民宅還是很涼爽),對吐魯番著名的瓜果和葡萄就相當完美。除了紙質文書之外,吐魯番的乾燥氣候還保存超過百具的乾屍,以及人造的絲花。
斯坦因在一九一五年一月十八日到訪高昌城牆外的阿斯塔納墓地,發現墓葬已被徹底洗劫一空。一位名叫瑪希克(Mashik)的當地挖掘者向斯坦因保證,他和他的父親親自檢查過遺址的每座墳墓:
我們的特別墓地助理瑪希克長期搜索屍骨,對一切無所顧忌,他破壞頭顱的下顎骨,從口腔找出一枚薄金幣。瑪希克聲稱自己是第一個靠經驗累積懂得在死者口中找尋金銀幣的人,不過他的搜索往往罕有回報。
斯坦因在阿斯塔納與哈喇和卓墓地都發現許多文物,包括瑪希克從死者口中撬出的錢幣。不過,斯坦因和跟隨他到遺址的其他發掘者並未意識到這些墓地藏有文書。
今日阿斯塔納墓地向遊人開放,參觀者可以循階梯下至兩座墓室,觀賞墓室中的壁畫。這個遺址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在於墓地的巨大規模—東西長2.4公里,寬度超過1.2公里,以及歷史學者從發現的文書中拼湊出了多少資訊。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轉載,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作者簡介|Valerie Hansen(芮樂偉.韓森),美國耶魯大學歷史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唐宋社會史、中國絲路社會文化史。著有《開放的帝國:1600年前的中國歷史》(The Open Empire: A History of China to 1600)、《變遷之神:南宋時期的民間信仰》(Changing Gods in Medieval China, 1127-1276)。
審定|許雅惠,國立臺灣大學歷史系副教授,耶魯大學藝術史系博士。從中國青銅時代的考古與美術入門,後來注意到「復古」在中國文化中的特殊地位,開始研究漢代以降的復古藝術,同時也關注古代的大眾傳播媒體、印刷圖籍,在知識傳播中扮演的角色。曾任職故宮博物院,策劃數檔展覽。
譯者|吳國聖(翻譯第一至四章),臺大歷史所博士候選人。專攻非漢語文獻與歷史語言學研究,目前主要研究內陸亞洲史與蒙古帝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