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丹:《沉思者》的製造者 現代雕塑之父|人與物
即將來到11月中旬,我們迎來法國名雕塑家、現代雕塑的始創者奧古斯特・羅丹(Auguste Rodin)的生辰(12日)與死忌(17日),我們回顧一下這位造出《沉思者》的偉大藝術家。
從苦難中錘鍊出雕塑家
羅丹雖於中、晚年擁有相當的成就與名氣,並成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雕塑家,但他的前半生過得並不順利,一度為了生計而考慮放棄藝術之路。
羅丹的藝術事業可說開始自一次意大利之旅,他飽覽佛羅倫斯等古典藝術之都,深受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等文藝復興大師的感動與啟發。及後羅丹創作出第一件全身人像——《青銅時代》(The Age of Bronze),其姿態整體上明顯參考了米開朗基羅的《瀕死的奴隸》(Dying Slave),但羅丹給予了這少年新的形式:其表情與伸展手臂的方式都跟文藝復興這位大師以至傳統的雕像都大異其趣。
《青銅時代》在巴黎的沙龍展出,批評者最初對於作品無明確的主題而不知所措,而有評論家沒根據地指稱羅丹用了「surmoulage」(包覆成型,類似我們稱的「倒模」)技法,直接在模特兒身上複製出做石膏模型,是作弊之舉。這個不實指控對初出道的羅丹聲名造成不少的傷害(亦有一說是正因為此作品引來了大批一看究竟的好奇觀眾),更使他終生都耿耿於懷。為了證明自己沒有作弊,他往後的人物雕塑大多都故意放大或縮小比例,因這就不可能是由真人造模而成。
羅丹的作品挑戰與突破傳統雕塑,在很長的時間中都受到廣泛的質疑,可是他堅決不改自己的理念,最終逐步成為歐洲最知名的藝術家之一。即使在羅丹已獲舉足輕重地位的1880年代,他受政府委託造《雨果紀念像》(Monument to Victor Hugo)以紀念這位剛逝世的法國大文豪,但造出的石膏模仍受到老派藝評家劇烈批評,到他死後四十年才鑄成銅像。
出自《地獄之門》的《沉思者》
羅丹最著名的作品,必定是那位坐著石上、以手背頂著下巴、彷彿在思考著什麼非常重要的問題的《沉思者》(The Thinker)了。它甚至超越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David)成為世界上最知名的雕塑,至現在如是,多年來亦是無數漫畫或圖畫的戲仿對象。可是,我們大多對《沉思者》的輪廊有大概的印象,但要把握其價值,就要留意當中的細節。
我們一般都認為思考是精神層面的事,頂多只會用到我們的大腦;但《沉思者》卻表現出一個用盡全身上下所有力量來進行沉思的人,連腳趾都在抓緊著地上的石頭。羅丹自己這樣說:
「我的思考者能有思考的模樣,是因為他不僅用他的大腦來思考,亦動用了他緊皺的眉毛、膨脹的鼻孔和緊閉的嘴唇來思考,更用上他胳膊、後背和腿上的每一塊肌肉來思考,他並緊握著拳頭與繃緊著腳趾來思考。」
羅丹的另一著名作品是《吻》(The Kiss),比克林姆的同名繪畫早了二十多年。羅丹塑造出正在熱吻中的一樣男女,觀者會輕易感受到當中的激情,兩人甚至互融為一體。即使是不認識羅丹《沉思者》、《吻》,但兩者連同其他重要的獨立作品,原本都是《地獄之門》的一部分。
《地獄之門》(The Gates of Hell)是1880年羅丹受委託為未來的裝飾藝術美術館作的入口大門。羅丹被予自選題材的自由,他挑了羅馬大詩人但丁(Dante)鉅作《神曲・地獄篇》(The Divine Comedy: Inferno)的一幕:但丁在往地獄之行的早段,在其富壓迫感的大門讀到刻鑄其上的一句:「入此門者,莫存倖念」(Abandon every hope, ye who enter here.)。
最後這美術館卻從未建成,而這門亦一造就用了37年,至羅丹去世仍未完成。同樣因為「包覆成型」的指控,羅丹將門上的人物塑造得比真人小,但門本身有六米高、四米闊。羅丹構想觀眾來到門前將會有的經驗,他想盡量再現但丁當時於門前的感受,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對觀者有一種壓倒性的震攝感。
門上的地獄人物眾多,有亞當與夏娃,我們可以留意到門的橫樑上方正中的正是《沉思者》,而「他」本來名為《詩人》(The Poet),指的就是但丁本人,從門上向下俯視著地獄的一切。《吻》的男女本來亦是《神曲》中的人物,但後來被羅丹獨立成作,不再存在於門上。
順帶一提,《地獄之門》或會讓大家想起《鋼之鍊金術師》中那「真理之門」,在2003年版本的動畫之中,的確曾直接用了羅丹的造型。
羅丹對攝影的批判
羅丹在受盡千夫所指的時候,印象派畫家莫內(Monet)與音樂家德彪西(Debussy,《月光曲》(Clair de Lune)作曲家)曾對他大表支持。這裡我們可以比較一下羅丹跟印象派對攝影的批判有類同之處。
印象派認為攝影已經可以充當精準記下現實的模樣,那為何要再跟照相機一比長短,因此他們轉而去追求人類視覺主觀經驗中的各種瞬間,以模糊的筆觸營造出攝影無法表現的流變世界。羅丹則曾在多個場合表示自己對攝影的懷疑,他曾說:「是藝術家忠實於真相,而攝影在騙人」。
羅丹奉行自然主義(naturalism),以表現自然的形態與物質的本性為己任,而這並非等同於寫實。這裏我們要細分,對於羅丹來說藝術不應該所謂「科學地」、機械式地再現自然,因攝影已經以精準的方式為我們做到這點。羅丹認為攝影有致命的缺點,我們可以看他尖銳的評述:
「如果說,事實上在瞬間的照片之中,人物雖然在運動中被拍攝,但卻看起來像是突然被固定在半空,那是因為身體的所有部分,都被限定在同樣的二十或四十分之一秒中被複製出來,沒有藝術之中那樣對於運動作漸進發展。⋯⋯是藝術家忠實於真相,而攝影在騙人。因在現實之中時間不會停止,而如果藝術家要成功地製造出運動的印象,就需要好幾個時刻來成就,如此一來,他的作品會無疑比科學式的形象更不傳統,而後者的時間只會唐突地被懸擱。」
羅丹的自然主義追求
那羅丹的自然主義又是什麼?他一生留下的幾千件雕塑作品與幾千張畫作,見證著他的創作過程。他創作的方式不是精雕细琢,就如畫家在繪畫巨幅油畫之前或會先作大量的速寫(sketch),羅丹亦會以黏土大量做「草圖」,他有時會讓模特兒按自己意志四周行走或活動,他就試圖從旁不斷以黏土來捕捉她/他們最自然、不造作的形態。
羅丹認為藝術品不用表現特定的主題或內容,藝術的形式、形體、形狀(form)本身就可以為其自身而存在,它自身已有價值。因此我們可見羅丹於題材與創作動機之上大多都簡單直接,羅丹一生接受大量作品委託,當中為數不少是為了紀念他亦認同的人物或事件;他的人像造得巨大不是為了莊嚴感或是什麼,主要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技藝是真材實料。某些作品如《施洗者約翰在佈道》(St. John the Baptist Preaching),是在完成之後才加上看似宗教性的標題。
羅丹其中一件不朽傑作,是名為《行走的人》(The Walking Man)的片段(fragment)作品。雕塑的人體兩腳同時踏地,但卻給人它在行走中的前進感(這種技法後來亦用於《施洗者約翰在佈道》),這跟我們一般認知的常識有出入。呼應著羅丹對攝影的批評,他認為要同時表現事物的多個面向,就只以連續(succession)的方式來看待之,因此他在作品中扭曲或改變了自然的事物,而這卻反過來是最忠實表現自然的方法。
後續問題:何謂羅丹的「真品」?
有些藝術家很會保護自己的作品,以維持其於藝術市場上價值,但羅丹在這方面沒有顧忌太多。除了慷慨捐出自己作品予法國政府,羅丹亦容許外界從他的石膏模中複製作品,因此我們在世界各大美術館、學院都可以看到《沉思者》、《地獄之門》等羅丹重要作品的鑄件(cast)。
不過我們大概已經想到這馬上會引起疑問:到底這些鑄件應否被當作是羅丹的「真品」呢?更麻煩的是這情況惹來不法之徒仿造出贗品,鑑定家要辨別「真偽」起來就更難。法國政府甚至要欶令限制從雕像石膏模中再造作品這做法,例如規定同一個石膏模只可以造出十二件鑄件。這個對於藝術界的難題,卻讓我們進一步思考藝術品的本真性(authenticity)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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