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記之曰鬼】鬼故緊貼香港實況 畢名︰意志不堅定才招惡果

撰文:陳盈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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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香港拼命接收國外的驚慄文化,由歐美的科幻靈異,到亞洲的詭譎奇情;新近上畫的韓國電影《屍殺列車》,更在香港突破票房紀錄。強烈的感觀刺激或許是成功要素,但更重要是驚慄背後,它實在地勾起了大眾最內在的共鳴。若說恐懼是生而為人的本能,但此時此刻,我們都在畏懼什麼?
攝影:黃寶瑩

畢名是香港少數的驚慄小說作者,但他的創作之路卻有點特殊。自2007年起,他在香港推出過幾本驚慄與奇幻作品,至2012年之後數年,轉投了台灣的明日工作室繼續發展。那是一家專門推出驚慄奇幻書刊的出版社,畢名冒險成為首位香港驚慄題材作者,結果卻因而廣為台灣讀者認識。

本土傳統恐怖文化 社會道德意識濃

不同於市場上許多當紅恐怖小說作者,他的作品不賣弄血腥,也鮮見科幻情節,寫的大部分是地道的香港社會題材。舊式井字形公屋、西營盤煤氣鼓舊址、公園內的跳飛機遊戲,緊扣着香港代代相傳的都市傳說;台灣讀者首次從他的作品中,窺見香港鮮為人知的一面。「在我看來,香港的驚慄文化較特殊,其發展與傳統價值、道德輪迴扣得很緊;壞人有惡報,因果循環,似乎都離不開這些命題。就算回看1980年代黃玉郎(旗下)一系列《怪異集》漫畫,與當時流行的恐怖電影,社會道德意味都相當濃厚。」這也解釋了東方的恐怖文學不如西方的血腥暴戾。「在我理解的鬼不會主動害人,不會形象化地跑出來扭斷你條頸,它的可怕是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勾引出來,如果人的意志不夠堅定,才會招致惡果降臨。」

畢名由網絡博客開始寫作,初時也曾推出過愛情及奇幻作品。

為何人會恐懼 -- 源於未知?

隨着《怪異集》結束,香港的恐怖文化熱潮曾一度消退,至1999年《午夜凶鈴》電影大受歡迎,許多日本恐怖電影、書籍湧入香港,緊隨掀起的是另一波驚慄文化浪潮。「若留意近年的日本恐怖小說,多位被高度推崇的作家如宮部美幸,都是社會派的代表。他們的作品更加貼近真實,以社會的恐怖題材,鑽進人性的黑暗面。他們的寫作手法亦逐漸拋開傳統的血腥手段,甚至一滴血都不出現,卻可以令你毛骨悚然。例如看《午夜凶鈴》的原著小說《七夜怪談》,跟電影完全不同,小說沒有貞子爬出來的情節,卻同樣令人恐懼。為何人會恐懼?作者曾經很輕描淡寫地解說過—一切都是源於未知。」

挖開日本的恐怖文化,最核心深處的確是一種對「未知」的畏懼。由於處於島國的地理位置,長時間面對孤立與封閉,加上火山爆發、地震等自然災害的威脅,令日本民族對生活、生存,時刻都存在着不安。「在日本,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方面很緊密,另一方面又很壓抑,導致人們的心理與精神處於更複雜的狀態。在這種氛圍下,日本作家在寫社會性題材,以及洞悉人的陰暗面,都更為深刻。」

香港的驚慄文化較特殊,
其發展與傳統價值、
道德輪迴扣得很緊;
壞人有惡報,因果循環,
似乎都離不開這些命題。
就算回看1980年代
黃玉郎一系列《怪異集》漫畫,
與當時流行的恐怖電影,
社會道德意味都相當濃厚。

社會二元對立加劇 影響創作方向

畢名的作品無疑更趨近於日本式的寫法。讀書時修讀哲學,頭幾年的作品也順理成章地注入了他對人性的探索,例如《畸羅之眼》就是探索人的好奇心若放到最大,會有多黑暗:當人為了得到真相,甚至可以將其他人的利益性命都置之不理。《別殺我媽媽》寫的是一段男女關係之間的猜疑:丈夫發現妻子出軌,因為嫉忌與妒恨,最後連自己的孩子都狠下毒手,怨念在房子中不斷糾纏,一直侵擾往後住進去的人。直至最新出版的《樓劫》,寫的是香港人千方百計買樓上車的故事,明顯較之前的作品,再多了一份社會性的意味。

「社會氣氛的改變,的確對我的創作帶來影響,尤其近年社會二元對立加劇,進一步激化深層次矛盾,更促使我對香港社區投入更多關注。再加上現在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我會更切實地思考我們的下一代成長下去,將會面對一個怎樣的生存環境,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未知、一份恐懼。」《鬼鎮壓》是受雨傘革命的刺激寫成,記錄了催淚彈發射之後,21日間發生的事。「這本書對我最大的影響,是發覺香港原來已不是我一直所認知的那個社會。這本書不是純粹想寫政治或鬼怪,更多時候在探索未來;無論是否面對政權、中港矛盾等問題,去到最後,其實是關乎生存,我創作時會不自覺地思考,過往的歷史會否重現。」

(上圖及下圖)畢名的恐怖小說尤其具有鮮明的歷史與社會特色,如《樓劫》以家喻戶曉的高街鬼屋傳說作為背景,卻發展出一個買樓上車、合乎現代世情的恐怖故事。

人心比鬼更恐怖

在小說中,畢名毫不保留地將人性的黑暗面推往極致,如此赤裸絕望,也許亦是他探問人類歷史的一種方式。只要深入去看畢名的作品,發現都有一個假設:人心比鬼更恐怖。「恐怖走不出人生,人生就是來自社會。」打從一開始,他就是從歷史探究來發展故事。《樓劫》看上去是一個社會色彩濃厚的主題,背後卻引伸至石塘咀煤氣鼓大爆炸那一段被深埋的歷史。

「原來出版商找我寫《樓劫》,是想從香港鐵路的都市傳說發展鬼故事,後來我卻藉此處理了石塘咀煤氣鼓大爆炸的歷史片段。事發於現時的屈地街後面,安置了兩個巨型的煤氣鼓,當日煤氣洩漏引發爆炸,導致二百多人死傷,當時港英政府形容為人間煉獄。這件慘劇背後,其實還有石塘咀妓寨的血淚史,就是小說中寫到的雛妓;我將這些歷史事實放進故事,是想引發一點反思:為何要在一個人煙稠密的地方安放煤氣鼓?其實當時的英國人又是如何看待中國人?許多香港人一窩蜂讚頌1997前的港英政府最好,但從我們的歷史所理解卻又不全然。從這些作品中,讀者不止是閱讀今日的香港,還有昔日的都市傳說、歷史,與社會面貌。」

過去有多部小說在台灣出版,但畢名一直堅持濃厚的本土特色,讓台灣讀者看見另一面的香港。

人人自危的時代

大部分取材都是真有其事,畢名直言寫書多年,如果心靈軟弱一點,會覺得身處四周都很不安全。「當人將自私放大,只顧念自己,人就會變得脆弱。尤其在現代社會,人顧念自己的程度已縮小至家庭本位出發,個人主義讓人變得更自私自利。我們之所以覺得大陸社會可怕,因為你走在街上,見到有婆婆跌倒你都不敢上前扶起她,害怕那是陷阱;若這條界線再越過一點,整個社會上人與人的信任就會變得蕩然無存。」

「這些書如果處理不當,對社會的影響亦可以很大,甚至引發犯罪動機,因此我亦不時自我質疑,是否應該將犯罪心態最真實赤裸地呈現。但另一方面,我更希望這些作品的存在能夠具有正面價值,如果去到一個人手上,他的內心有偏差,驚慄小說能夠發揮一面鏡子的作用,成為他內心的反照。」

畢名

香港新一代驚慄小說代表作家。2001年創立青少年創作網站「原創空間」,任網站總編輯,並在網站內設個人專欄《畢名間》連載文章。2006年開始推出恐怖小說,代表作包括長篇小說《驚慄劇場系列》、《靈異出版社系列》等,至今於香港及台灣推出26本個人及合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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