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廣繡傳承人動漫風繪少女對月乞巧 冀吸引年輕人打造非遺IP
七夕是中國最具浪漫色彩的傳統節日之一。實際上,與七夕相關的不只是愛情。它又稱乞巧節,這一天,民間最常見的習俗就是女孩們在晚上對著明月擺上時令瓜果,誠心拜祭,乞求心靈手巧,同時早遇良緣。
今年七夕前夕,廣繡省級代表性傳承人譚展鵬特別設計了一幅新作《月下穿針》,吸引了人們的關注。
該作品一改傳統廣繡特色,以動漫畫風展現出一名少女對著明月穿針乞巧的畫面。少女身著一襲藍衣,頭戴鳳形髮簪,她的前方,一輪上弦月分外明亮。
這並不是譚展鵬第一次進行漫畫風格的廣繡創作。此前,他的漫畫美少女系列廣繡作品曾在2020年中國國際數碼互動娛樂展覽會(ChinaJoy)上轟動一時。
為此,記者走進了譚展鵬位於廣州荔灣區芳村的工作室。
從自家開始搶救性保護
剛走進工作室,記者便被眼前鮮豔亮麗的色彩所吸引。牆面掛滿了精美絕倫的繡品,畫面中多為花鳥、動物、瓜果,從不同角度都可以看到繡品發出的柔和光澤。
一幅繡有荔枝的作品中,網格狀的果皮清晰可見,凹凸有致,浮雕般的立體質感似乎與裸眼3D無異。
「這已是陳老師不斷改進後的第四代荔枝繡法了。」譚展鵬介紹。「陳老師」正是他的母親——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廣繡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陳少芳。
「小時候家裡面積很小,我們睡覺的床板就是母親的工作台,我們經常看到母親繡到深夜。」譚展鵬介紹,陳少芳1962年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國畫系,師從關山月、黎雄才、楊之光等嶺南畫派名師,有著紮實的繪畫功底,畢業後便在廣州市工藝美術研究所從事廣繡設計。
「除了廣繡,母親在玉雕、牙雕、木雕方面也有作品,但她覺得刺繡最適合將所學的國畫技藝運用起來,所以選擇了刺繡這一行。」
譚展鵬從小就隨陳少芳學習繪畫和廣繡技藝,但在專注於廣繡事業之前,他原本在航道局工作,但也從未停止創作。譚展鵬回憶,他的作品《鴻圖大展》中表現的一隻在海上迎著陽光展翅的大鵬,靈感就來自當時在船上的寫生。
2000年,因母親年事漸高,譚展鵬毅然辭去工作,與妻子黃敏健一起全身心投入到廣繡傳承中。
譚展鵬記得,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一大批手工藝人轉行謀生。為了對廣繡這門古老技藝進行搶救、保護與傳承,陳少芳一家曾在家中開展了系統性、有針對性的創作。
到1994年,陳少芳又在番禺成立廣繡藝術研究所,重點研究、創作廣繡精品,旨在將廣繡最高技藝水准保留下來。被關山月譽為「廣繡的世紀之作」的長卷《嶺南錦繡》(長13.8米,寬1.2米),就是陳少芳在此期間完成的。這一作品為廣繡重鑄輝煌打造了一份實物範本。
如今譚展鵬將工作室落址於芳村一座不起眼的磚紅色樓房二層,這裡租金便宜,但工藝美術資源聚集。這間工作室見證了譚展鵬為廣繡事業投入的情感與創新。
「三千花佬」寫傳奇
譚展鵬說,廣繡在明代已是重要的民間手工藝之一。明正德九年(1514年),一個葡萄牙商人在廣州購得龍袍繡片,回國獻給國王,得到重賞,廣繡的美名從此傳遍歐洲。這說明「早在多年前,中國就擁有自己的奢侈品和潮品了」。
清代是廣繡發展的鼎盛時期。廣州、佛山等地繡坊、繡莊成行成市,僅廣州就達50多家,分佈在狀元坊、新勝街、沙面一帶。乾隆年間,廣州更是出現了職業化的行會組織——「錦繡行」。1757年「一口通商」後,廣州的外銷絲織品市場更是繁榮。
隨著海外市場的不斷擴大,清代中期以後,一個有意思的現像出現了:那時的廣繡多出自男子之手。他們被稱為「花佬」。這顯然與中國傳統中「男耕女織」的傳統觀念並不相符。究其原因,或許是那時廣繡訂單量大,形成了一定的產業規模,供不應求,就需要工人加班加點地趕工。
同時,廣繡繡品中不乏大件,如窗簾、披肩等,需要工匠拿著長長的繡針站著完成繡製,他們經常一站便是一整天。因此種種,體力和耐力較女性高出一籌的男工便成為廣繡行的主角。到了晚清時的廣州,「三千花佬」的傳奇故事便出現了。
在繁盛的對外貿易中,廣繡逐漸形成了生活化、定制化、實用化的特點,不僅僅是架上「作品」,更是生活「產品」。其中,著名的「馬尼拉披肩」見證了廣繡在全球貿易史上的輝煌成績。這是西班牙傳統舞蹈弗拉門戈舞者標配的行頭之一,上面精美的花鳥圖案刺繡正源自廣繡。
這些具有東方元素的中國披肩深受歐洲上流社會女性喜愛,1772年前後,在歐洲的年銷量多達8萬餘條。但由於當時銷往西方的運輸途中要經過菲律賓馬尼拉港中轉,這些廣繡披肩又被稱為「馬尼拉披肩」。
譚展鵬說:「現在人們常常有一個觀點,就是中國沒有奢侈品。其實對海外受眾來講,廣繡就是奢侈品。中國缺少的是奢侈品牌——即便『馬尼拉披肩』說明書上標明了『產地:廣東』,它仍被世界張冠李戴地叫了幾百年。」
「手有餘溫」的矛盾
譚展鵬對自己的定位其實是設計師。作為傳承人,他認為傳承的概念不僅是學會技法,還要通過設計,更好地展現廣繡之美,更好地擁抱市場。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探索如何使廣繡與當代生活產生連接,積極地在服裝設計中融入廣繡創作。
2005年,譚展鵬與服裝品牌合作設計「廣繡牛仔」系列服飾,通過廣交會向全世界發布,刺繡成為當時的時尚標誌。譚展鵬坦言,當時自己的任務很明確,就是把廣繡精美的技法運用到牛仔服飾上,然後賣到全世界。
「當時是外國買方給出設計圖,我們配合使用電腦和機器進行刺繡。這種中國風的牛仔服飾一度銷量非常可觀。」2014年,譚展鵬夫婦與母親陳少芳創作的跨界作品「掛綠荔枝」女裝牛仔褲,也在新塘牛仔品牌服裝慈善拍賣會上拍出了100萬元的「天價」。
另一方面,他們還開拓了刺繡的工業化生產,為服裝、布藝、家居、室內裝飾等提供廣繡設計和商品供應。
在題材方面,譚展鵬也在尋求突破。這次七夕之際,他繡製的《月下穿針》就是根據傳統節慶創作的應景作品。他認為,廣繡要吸引年輕人的目光,未來才有機會運用到更多生活場景中去。
但他也很矛盾,所謂「慢工出細活」,純手工繡製往往需要大量時間,這與時下機械化生產和高速運行的現代生活是矛盾的。如果廣繡堅持手工繡製,強調「手有餘溫」,擁有再高超的繡製技藝也難以為繼。
譚展鵬認為,當下想要重鑄廣繡輝煌,就必須將非遺手工藝視為社會供應鏈中的一環。「這需要傳承人轉變觀念,擁抱工業技術,接受機械化大批量生產,讓廣繡回到社會供應鏈中去。」譚展鵬對此是有信心的,他認為只要堅持做下去,再加之政策扶持,統籌協調,廣繡的春天一定會再度來臨。
如果我不做設計,廣繡就只是多了個「花佬」
羊城晚報:廣繡最明顯的特徵是什麼?
譚展鵬:就是以商業為主,注重生活化、定制化、實用性。
我常用「大紅大綠、大俗大雅」形容廣繡,就是指它色彩鮮豔,題材廣泛,適應面很廣。傳統的廣繡多以木棉花、荔枝等嶺南花鳥題材為主,吸收西方油畫光影的效果。如今,廣繡的題材更為廣泛,跳出束縛,涵蓋了年輕人喜歡的動漫形像等。
同時,傳承人們在針法上也較之前有所突破,通過不斷豐富作品質感,讓繡品更有虛實層次,栩栩如生。如今的廣繡應用場景也日益豐富,在服裝、戲服、扇面、屏風等各式生活用品上都能看見廣繡的身影,不僅具有嶺南風韻,還傳遞著美好寓意。廣繡一直緊跟潮流,仍在市場交易中不斷地接收著中西文化交流互鑑的第一手訊息。
羊城晚報:您為什麼將自己定義為一名設計師?
譚展鵬:如果我不做設計,那這個行業裡只是多了一個「花佬」,這在當下是不合時宜的。時代在變遷,廣繡在清代有過輝煌的外貿歷史,數百年前,便在西方刮起過中國風。但在20世紀工業化大發展階段,我和母親也親眼見證了廣繡經歷過的艱難時光。到現在,我們應該把自己的文化標杆重新樹起來,我認為,真正的文化自信、真正的傳承與發展,不是讓非遺進入博物館,而是走進千家萬戶。
羊城晚報:如何讓廣繡重鑄輝煌?
譚展鵬:每一個非遺項目,都應該把精湛的技藝與文化內涵轉化為適應現代社會需求的產品,這才是真正的「活化」。這些非遺項目在歷史上都曾打造過走進尋常百姓家的「爆款」,如今時代和審美發生了變化,設計思維也應該改變,要讓廣繡再次成為「潮品」,就要以現代人的眼光,把傳統的文化資源翻新,通過文化創意來增值,並獲得經濟效益。
過去幾年我一直在這方面做嘗試,但我個人的力量是微弱的。這需要上下游產業鏈的每個環節共同轉變觀念,積極利用現代技術進行批量化生產。相關機構也應該給予支持和保護,加強對廣繡行業的規範管制,保證質量,讓非遺產品進入當代市場的生態圈。
對傳承人來說,打造非遺品牌很重要。可以將傳承人標籤視為品牌資產,保持各自特色,打造出個人IP,建立品牌差異性。通過持續的營銷和宣傳,來鞏固品牌形象和口碑,才能讓非遺成為文化新業態的推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