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設計師用竹凳震驚世界 龐比度及倫敦設計博物館爭相收藏作品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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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0後杭州工業設計師陳旻,憑借一把竹子做的「杭州凳」,掀起了全世界對於中國傳統設計工藝的關注。著名的設計雜誌《ICON》稱他為「中國最具天賦、最懂手工藝的設計師」;倫敦設計博物館、法國龐比度藝術中心都爭相收藏他的作品。

撰文:陳稻稻 (一条) 責編:鄧凱蕾(一条)

為了讓西方人讀懂中文字,陳旻參考漢字的形態,做成了一件件極具實用價值的家具:「工」字型的茶几、「東」字型的衣帽架、古窗樣式的台燈……塞滿了自己的工作室。

2020年,陳旻開啟了一個新項目,請到了設計、工藝界的翹楚,荷蘭鬼才阿爾多.巴克、王珏、辛瑤遙等,將中國許多瀕臨失傳的手工藝進行再創作,陳旻說:「請來這些大師與年輕的設計者,不僅是想創造一個創新的機會,中國默默無聞的匠人太多了,安靜做事情的人,理應受到更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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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旻:用一把椅子震驚世界

陳旻的經歷中有很多個「第一」——他是第一個留學荷蘭設計界最高學府的中國人;第一位連續13年參展米蘭設計週的中國設計師;2018年,唯一一個入圍羅意威基金會手工藝大獎的中國人,也是第一個因為一把「凳子」刷屏國內外網絡的中國設計師。「杭州凳」是他的代表作之一,2018年獲獎之後,在瀏覽器上搜索「杭州」,「杭州凳」會立刻出現在第一屏。陳旻說:「能用我設計的一件作品,帶出一個城市,何樂而不為?」

2021年,陳旻受到羅意威的設計師Jonathan Anderson欽點,要求在一個爆破的陶罐上,運用傳統的材料做一個結合。陳旻選用了竹子,並且根據陶罐的爆破感,做了竹花的爆破,結合起來就像太陽的日珥爆破時的畫面。該作品還在蘇富比進行拍賣,引起了各方媒體的關注。得知這個消息,炎炎夏日,我們特意來到陳旻位於杭州的工作室,找他聊了聊,這麼多年尋找傳統工藝與現代設計結合的故事。

以下是陳旻的自述:

荷蘭設計界最高學府的第一個中國學生:苦學3年打基礎

我叫陳旻,1980年生人,一直努力做一個合格的工業設計師。大家以前喜歡叫我斜杠青年,現在也變成斜杠中年了。我受到很多來自家庭的影響。

我外公的爸爸已經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他是一個中醫,寫的方子都被別人收藏起來,只因為他的書法太漂亮了。我的外公趙宗藻是一位版畫家。我覺得版畫是藝術裡最接近設計的一種,因為它涉及到材料:木板、銅板、石板、各種的板,而且每一種板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從學習西方技術,到將中國畫的元素結合在作品上,外公的藝術境界非常高。他教給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觀察。兩個舅舅,一個是建築師,一個是工業設計師,他們對我的影響都很大。

建築尤其讓我著迷,但因為高中時物理成績不好,高考就沒什麼信心報考建築專業。舅舅們就建議我,可以試一下工業設計,它覆蓋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能比建築帶來更大的影響,我覺得可以嘗試。有一次,美院請來了兩位德國教授做講座,我被請去當翻譯,這次經歷算是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其中一位教授問了我一個問題:覺得身邊的這支馬克筆設計得怎麼樣?我對塑料是一無所知的,只能從我的握感、以及看舅舅用馬克筆劃渲染圖時的狀態來談,心裡沒底。沒想到這些問題的回答,竟然讓德國教授覺得我很有學設計的天賦,回到德國之後,便向我發出去德國學設計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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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我出國了。當時因私留學剛剛興起,幾乎沒什麼人出去學設計。記得那個時候要從杭州去上海辦簽證,凌晨3點就起來,去趕4點多的火車,這樣才能保證6點多鐘在大使館外面排隊。家裡面其實也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憑這麼一封推薦信,就可以出國了,這對我媽媽來講是不可想像的。拿到簽證那一刻,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這件事情是認真的。

我先是去德國待了兩年,後來又輾轉去了荷蘭。埃因霍芬設計學院,是荷蘭設計界最高學府,我是那裡第一個中國學生。進去之後的經歷,蠻改變我的。荷蘭的設計理念非常概念化,跟中國的區別很大。哪怕像我室友這樣一個平面設計師,週末休息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的小電爐全部拆開,一千多個零件擺在地上,擦擦乾淨,拍個照片然後再裝回去。我當時太震撼了,一個學平面設計的怎麼會做這些事情?對我來說那就是機修工的活兒,在中國,我相信大部分學汽車設計的人都沒有這個能力。我才意識到,當時中國為什麼在設計上落後。

於是,我拼命下功夫,堅持每個項目都親自下手做東西,只有了解了工藝,才可能進行創新、設計。我在荷蘭待的3年半時間裡,完全實打實地鞏固了自己的基礎。之後,我又去米蘭念研究生,讀完之後,做了一年老師,差不多2012年的時候回到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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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竹子做出 「杭州凳」 被龐比度收藏

2008年的夏天,我去了一家意大利的家具公司實習。其實就是待在一個鄉下老闆的別墅裡面,跟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設計師一起,嘗試用身邊平平無奇的材料——紙張,做出各種設計,今天是改櫥櫃設計,明天是改沙發設計。我用紙做了一個坐具的模型,但要怎麼實現彈性,當時我還不知道,直到2012年回國後接觸到了竹子。

在浙江臨安的一個工廠裡,我發現工人們用的東西幾乎全部是用竹子做的,包括他們的名片、拉桿箱。竹文化太強大了,幾乎就等同於中國文化。它始終貫穿我們的生活,每個中國人的廚房裡面,一定會有雙竹筷子。它太強大了,以至於要突破就很難。在工廠裡,我看到他們有一台很大的機器,製作出來的竹皮很薄,纖維指向同一個方向,均勻排列,而且韌性很好,材料只有一毫米而已。我立刻想到了自己之前在意大利做的坐具模型,馬上就決定用竹子來試試。自己動手,把一張張竹皮的兩端粘合起來,並且用一根竹竿去連接。

在造的過程中,我想到了德國著名的烏爾姆凳,是在烏爾姆那座城市做的。我想,我的這把凳子是在杭州完成的,就取名為「杭州凳」吧。這麼多年來,「杭州凳」的詢問度一直非常高。常常有畫廊、藏家來問我,還有沒有?多少錢?我當時只製作了三張,就一直自己保留著。直到龐比度藝術中心來詢問,我才給了他們一張。龐比度對我來說意義太重大了。每次去巴黎,一定會到龐比度去。它對於全世界設計藝術專業相關的人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朝聖場所,我的作品能夠納入藏品當中,是我的榮幸。另外有一張擺在我的工作室,還有一張在法國北部里爾展出中。

2018年,「杭州凳」入圍羅意威基金會手工大獎,這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意外,也是一個極大的鼓勵。因為其他的入圍者都是在工藝、藝術界、畫廊體系裡的藝術家,而我完全不屬於這個體系,我是一名工業設計師。能夠入圍,說明我的東西已經超出了設計的範疇,出圈了。我的老師也跟我說,他非常喜歡杭州凳。他問我有沒有準備什麼時候再做、價格多少,因為他也想收一張。這對我來講已經是最高的褒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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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漢字做家具、改良明式椅,形成自己的中國式設計語言

我一直希望在設計中發揚中國文化,但堅決反對用表面符號性的東西去做設計,這太局限了,充其量就是一個風格而已。我想形成一種屬於自己的中國式設計語言,杭州凳算是這麼多作品裡面比較重要的一個嘗試,漢字系列家具又是另一個嘗試。

從學生時候開始,我就見過不少國外的設計師、藝術家嘗試用中國的漢字做作品,像孟菲斯的創始人埃托.索特薩斯(Ettore Sottsass),就做了一系列的漢字陶瓷,但這其中有很多概念性的誤會。我們的漢字是一個象徵文字,含義非常深刻,而且它有歷史的淵源,但對很多西方人來說只是一個圖案而已。我想通過三維的形態去展示漢字筆劃當中西方人看不見、很有趣的東西。

「工」源於古建築的樑柱結構,這個形態本身俱有極強的組合建構能力。所以我想還原「工」最原始的狀態,並且將它作為元件的可能性延續,設計出了「工」茶几。「木」的形態是樹木的精髓所在。雙木成林,輔以掛衣止功能,「木」架生動而賦詩意。「東」,實際上是指一塊布,兩頭紮起來,中間的空間可以裝東西,原先「東」是這麼演變而來的,之後才演化成一個方向。我們根據甲骨文上面的形式,把它保留下來,做成了一個衣帽架。

現在的工作室,2017年就搬進來了,前期花了6個月的時間,自己進行改造,基本上擺放的都是我們自己設計的東西。一進門,就能看到Y-Bench組合矮凳的設計,「木」字的衣帽架,以及有一次去采風時,拾回來的古扇窗。這個古窗的紋理非常有意思,它很幾何,很現代,但卻是典型蘇州園林出現的窗花形式。根據這個紋理,我設計出了一組名為Embodiment的燈。再往裡走,是一個挑高有兩層的休息區,兩邊是辦公空間,有樓梯通往二層。我的工作空間在最裡面,用了古窗的紋理做了一個隔離版。

我現在早上差不多九點半就會來到工作室,然後跟同事同步一些消息,回郵件。每天下午4、5點,就需要跟歐洲、荷蘭的設計師團隊開電話會議,討論設計的計劃、方向。平常生活的時候就不用老是看著自己的東西,還是希望能被一些我自己欣賞的東西去引領。家裡放著我很多崇拜的設計師的作品,比如柯布西耶的LC4躺椅、野口勇的茶几、以及馬吉.斯崔蒂(Vico Magistretti)做的沙發。我其實時不時就會有一些新的收藏,但我現在很克制,因為真的沒地方放了。

剛回國的時候,在廣東接觸到一些製作明式家具的工廠。傳統的明式椅,因為體積很大,物流很不方便,我就想是不是可以做一點突破,做出一把可以拆裝的明式椅。在明式椅當中,我們的節點是用鋁合金,電鍍成銅的樣子。打了好幾次樣,但還停留在一個概念的基礎之上。因為要讓它達到完全的平板包裝去拆裝,很有難度。一時想不明白的事情,放下了並不代表就不做了,它其實在腦子裡面還是一直在循環。我覺得如果時間、空間允許,也許某一個階段我會把它撿起來再做。

拯救消亡中的中國傳統工藝

入圍了羅意威的手工大獎之後,我得到了很多工藝界的資源。於是便不停地去跑、去看可能會消亡的傳統工藝。2020年,我開展了一個新項目,請到了很多國內外設計、工藝界的大師來與中國傳統手工藝做一個創新、結合。我帶他們探訪傳統工藝的作坊,看到材料最原始、真實的狀態,這些都離不開匠人們所在的城市與生活環境。

我的恩師阿爾多.巴克 (Aldo Bakker),是荷蘭的設計鬼才。在疫情爆發之前,我們帶他探訪了汕頭一個製作花絲的基地。花絲鑲嵌,又稱「細金工藝」,是燕京八絕之一。花絲工藝用料珍奇、工藝繁複,是皇家御用之物,屬於宮廷藝術,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做這個工藝的師傅了。Aldo看到這個工藝之後非常觸動,他先是巧妙地設計了一些花絲圖案,然後通過編織形成不同密度的花絲網構成三件食器,分別適用於日常生活的不同場景,廚房、茶室。他的設計把傳統工藝帶回生活,讓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變得更有儀式感。

安田猛是我這個項目邀請的另一位匠人大師,我們是在工藝大獎上認識的。他是一位非常國際化的匠人,常年居住在英國與景德鎮。他做的陶藝非常有想法,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工藝、設計與藝術,三者的結合。他自主創作了一件青白瓷的作品。青白釉切割紋金源自安田猛對於泥土的感覺,宋代青白瓷上靈動的劃花技術和液態金的邊界感,為作品增強了三維的造型與力量感。

還有一些國內新生代的設計師,像郝振瀚、張明碩、辛瑤遙等,找他們與傳統匠人合作,是想為傳統工藝打開一個新思路。中國默默無聞的匠人太多了,安靜做事情的人,理應受到更多的關注。

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融合與創作,我相信未來的創新是集工藝、設計、藝術為一體的融合性的東西,設計師的使命,就是盡量讓生活變得更美好、更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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