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探秘|歐美輸出對華「假消息」先驅:《申報》「寫死」左宗棠

撰文:塗柏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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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美國家無端指控中國治理新疆政策的做法由來已久,上從政府下至媒體,不時在「言論自由」的保護傘下彼此援引、自證其說。譬如美媒《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甫於17日刊登《你喜愛的耐克可能是強迫勞動所制。這就是為什麼》(Your favorite Nikes might be made from forced labor. Here‘s why),延續作者替澳洲戰略政策學會(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所撰的聲稱中共強迫維吾爾人勞動生產的報告論調。這種編造新聞訊息進而扭曲中國政情的行徑,起碼可追溯到清朝末年,絕非近代才開始。

歐美政府與媒體指控新疆教培中心與工廠,存在強迫勞動的現象。(新華社)

以新疆為例,當浩罕汗國將領阿古柏(Muhammad Yaqub Bek,1820─1877年)於1865年介入新疆回亂並據地稱王後,相繼向英國、俄羅斯與奧斯曼土耳其等國求援或締約。因此為了分裂中國與擴大在華利益,英國既透過官方表露不希望清朝收復新疆的心思,又通過報刊鼓吹「復疆必敗」的論點,希冀影響清廷決策,在很大程度上也讓力主「海防」派的官員有了口實去反駁「塞防」派。

而散播新疆無用論最力的,非1872年由英國人美查(Ernest Major,1841─1908年)於上海創刊的《申報》莫屬。《申報》原名《申江新報》,乃近代中國第一份最有影響力的報紙,在啟迪民智與傳播要事上居功厥偉。但在1907年被華商收購前,其立場不免袒護歐美,並時時引用英媒《泰晤士報》(Times)與《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報道評點中國,故時而出現雙重標準的尷尬。尤其在左宗棠率領湘軍於1876年預備西征收復新疆之時,《申報》更是杜撰許多子虛烏有的「假新聞」誤導視聽想阻止清軍步伐。總的來說,可分為財政、軍事與善後等三方面。

財政上,《申報》屢次刊載「新疆勞師糜餉不勝計數, 實為中國之累。以有用之財取其不毛之地,已屬失算」、「中國收回新疆後非竭關內各省之財力不足以守,其耗費定非前代所能及」之類的意見,甚至胡亂編派左宗棠「自前歲用兵關外,至今所用兵餉將及千萬兩,茲再借一千萬兩」、「左帥於去年借用西國之債一千萬兩之後,復欲借貸西國之債二千萬兩」的新聞。

英國、俄羅斯與奧斯曼土耳其等國均不樂見阿古柏政權遭消滅,還給予軍火與金錢援助,圖為阿古柏手下的衛士。(軍事評論網)

然而,左宗棠在1875至1878年之間的戡亂軍費年均不過881.7萬兩,借款雖達2千多萬兩,但實際上是向華商與洋商借款的合計,根本沒有《申報》所報道的那樣誇大,且在光緒年間很快就還清,也因此更沒出現《申報》所舉的奧斯曼土耳其「僅恃每年告貨積債,臨近亡國」的敗象。

軍事上,《申報》杜撰的報道可謂汗牛充棟,這篇不是說左宗棠部下缺餉譁變、那篇就是說清軍避戰毀城,或是乾脆宣稱阿古柏大軍已佔領嘉峪關、甘肅全省「淪陷」的警訊。1876年6月1日《申報》還刊登《陝甘傳聞》,稱左宗棠大軍已遭阿古柏截斷同內地的聯繫,川、陝、晉、鄂等省正派兵火速出關救援。但彼時左宗棠部正順利向哈密與吉木薩爾進軍,軍糧輜重也正川流不息地自甘肅向新疆轉輸,根本沒被隔斷。最讓讀者啞然失笑的是,6月5日《申報》竟發佈了《西陲惡耗》這麼一則爆炸性「獨家」,稱「傳左爵相統領大兵西征回部,近已敗退,爵相亦陣亡」,將活生生一個左宗棠給「寫死」了。

統領清軍西征出關沒多久的左宗棠,被《申報》刊登假消息稱其已戰死。(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申報》既在預算與軍事上替大清「操心」,又「善意」地提供諸多善後之策,比如主張讓阿古柏成為像朝鮮、安南那樣的藩屬國,中國還可與之簽約通商牟利。還有於社論《再論借貸徵回事》宣稱:「新疆之地如此難於處理,不如與歐洲各國商議,中國與歐洲各國均不必據有其地,於各回部中擇定最為馴良為回人所共服者,立之為君,以為亞、歐兩洲樞紐之國,使為兩洲不侵不叛之臣,如春秋時間於晉楚之鄭,庶幾可為中國之藩籬,不費中國之財力,又不至為歐洲各國所奪取,否則中國自行守邊於數萬里沙漠之外,直欲駕秦皇而上之,豈長久之計乎?」說白了,就是遵循英、俄的方針,令阿古柏政權搖身一變為「正常國家」,不讓清朝收復西陲失土。

面對這些奇言怪談,左宗棠很是痛恨,痛罵過「《申報》本江浙無賴士人所編,島人(指英國人)資之以紿中國」,但他更厭惡部分士人動輒拿西洋報刊言論替自己觀點撐腰。比方李鴻章上奏節省西征軍費以備海防的奏摺,就提過「外國新聞紙及西路探報」是他蒐集新疆情報的來源之一,而他「一面招撫伊犁、鳥魯木齊、喀什噶爾等回酋,准其自為部落,如雲、貴、粵、蜀之苗、瑤土司,越南、朝鮮之略奉正朔可矣」的棄疆主張,也被學者發現同《申報》社論脈絡相仿。

左宗棠因此很不滿地向友人抱怨道:「《申報》乃稱回部歸土耳其,土耳其已與俄、英通款貿易,中國不宜復問。合肥(指李鴻章)據以入告,並謂得之亦不能守。此何說也?」,還意有所指地批評「洋事壞於主持大計者, 自詡洞悉夷情,揣其由來,或誤於新聞紙耳」,對李鴻章等人偏信西洋報刊貽誤國政的行徑頗不以為然。雖然這其中摻雜湘淮政爭的私怨,且對於信息不夠流通、交通尚未現代化的彼時中國來說,利用報刊洞悉西洋動態也無可厚非,連左宗棠本人也讀《申報》。但若毫不考究便隨手引之為決策的參考,委實過於輕率,更容易落入歐美列強設好的語境與政治陷阱裏,李鴻章在這點上不能不受檢討。

由此可見,歐美利用媒體操弄輿論、進而影響中國政局的手法,早已使用了百來年,即使當前中國信息發達、平均教育水平也高,但仍無法完全杜絕西方話語霸權的進逼。最可怕的是,像《申報》那樣引用春秋鄭國典故提倡讓新疆成為藩屬、以中國傳統包裝列強私心的筆法,至今仍不時可見,且不易給讀者察覺。一旦讀者不肯實際走訪或查證,執意抱持外國報道必定較屬實客觀的成見,那便容易輕信虛實相參以眩人耳目的「假新聞」、「假消息」,不自覺地在思維上自我殖民與替歐美的利益辯護。讀者實應更審慎、又更批判性地閲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