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中國】人見死鼠如見虎 鼠疫為何造成近代中國大恐慌?

撰文:塗柏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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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於11月29日發佈《中國疾控中心周報(英文版)》(China CDC Weekly)創刊號,披露日前在內蒙古自治區發現的三名鼠疫病例,敘述過去五年來內蒙古的動物疫情一直很活躍,並指出長爪沙鼠乃鼠疫的主要宿主。由於近期國際媒體指控中國政府「隱瞞」疫情,加上網絡上流傳鼠疫無法治療的謠言,因此周報的發行,不啻具有防疫透明化與穩定民心的作用。
鼠疫之所以引起部分人民的恐慌,是因為歷史上其有過三次大規模爆發,造成死傷無算,但由於現代醫學技術發達和國家現代化治理能力的提升,鼠疫致死率和傳染速度已得到有效控制,不再是人人聞之色變的瘟疫。而中國最後一次大規模甚至散播到國際的流行鼠疫,則始自1856年至1872年,杜文秀(1823─1872年)發動雲南回變時,隨着軍士和難民的腳步一路蔓延至廣西、廣東、福建,最後透過香港散播至全世界,疫情持續至20世紀。

根據1974年學者的研究,雲南一直存在滇西縱谷大絨鼠齊氏鼠疫源地,因此當地始終有鼠疫反覆流行,只是由於地理條件和運輸技術的限制,使得人口流動不頻繁,才使疫情未大幅傳播。但自從雲南回變爆發後,鼠疫便迅速傳開。歷史學者李玉尚和曹樹基估算,當時雲南起碼有七成人口都是死於鼠疫而非兵燹。

雲南省大理市的雲南提督府舊址,1856年杜文秀攻占大理府城後,設元帥府於此。(網絡圖片)

儘管這項數據尚未得到學界的普遍承認,但鼠疫在戰時與戰後流行,確實是地方文獻與耆老都記得的恐怖事實,導致「大疫流行,穀賤田荒」的慘狀。雲南文人楊瓊(1846─1917年)在所著《滇中瑣記》裏還提到,部分當地人以為瘟疫是由杜文秀部將楊榮的陰靈所帶來:

迤西之病瘟,人多自言見楊驃騎。楊驃騎者,名榮,杜文秀之驍將也,偽稱驃騎將軍。其為亂時,所至肆殺戮。迤西人民多受其殃,聞聲為之膽落。病者言其紮營某處,其處瘟乃盛,或言明日移營某處,某處瘟且及。

面對如此嚴重的疫情,財政困窘的清朝窮於應付,連在回變時遭摧毀的醫所都無力重建。1879年雲貴總督劉長佑(1818─1887年)原本設置了官醫局治療民疾,每年經費不過300餘兩,但到了1899年又遭裁撤,因此官方能作的,只有向仕紳勸募銀兩賑濟死者家屬以及分配自製藥方。可以想知,這種消極的政策無法阻止鼠疫失控,而百姓也只能自求多福,探索各種樸素甚至荒唐的療法躲過這場疫病。

鼠疫的發生很容易引來恐慌,讓人聞「鼠」色變。(視覺中國)

除了前述的楊榮之外,還有部分雲南人深信鼠疫是由「癢大老爹」引起,因此又稱鼠疫為「癢子病」,並採取讓婦女光着屁股抬棺材讓癢大老爹羞赧不敢近的方式避病,或是乾脆取刀連着皮膚割除癢子(染病的淋巴腺)、再喝一口香油以免毒素攻心。甚至還有群眾以為吸鴉片可「以毒攻毒」躲開鼠疫近身,比如1946年福建省晉江縣「中醫施永鎮出入病家名噪一時, 自恃有煙癮可以避疫, 終於染肺鼠疫而逝」。至於其他以生熟綠豆相雜餵野鼠解「鼠毒」、膜拜神明、服食穿山甲粉末等奇方怪法,更是族繁不及備載,凸顯智識落後與政府失能的可悲。

即使1910年有了以西式療法止住東北鼠疫的成功經驗,但清末民初之際,兵荒馬亂、軍閥割據,初建的民國也無力提供大規模的醫療條件、推進教育現代化,使大批人民不曉得病理學說,以為鼠疫乃神鬼引來,對西醫主張的消毒、隔離、注射疫苗等作法又頗有疑懼,造成防疫難有成效。加上部分地方政府缺乏人力與資源投藥,只能採用強硬手段控制鼠疫,劃定疫區範圍並禁止人員出入,一旦發現有逃離者便即刻射殺。結果此舉反而更導致人心惶惶,染病者紛紛隱瞞病情,或是四散逃離,令鼠疫年年不絕。

上環卜公花園內記述鼠疫的紀念牌。(維基)

至於鼠疫在1894年傳播至英國殖民下的香港時,儘管英國具有先進的科學與醫療知識,但由於英國忽視香港的民生建設,只想利用轉口港的位置榨取資源,香港居民缺乏足夠與清潔的居住空間和飲用水,替鼠疫的爆發創造空間。加上疫情蔓延後,香港總督又以高壓態度強拆民房、入屋消毒、以軍警帶走病患至「海之家」(Hospital Hulk Hygeia)醫療船隔離,以及禁止病患至清廷在九龍的中醫院療養,結果引起香港人強烈反彈,也凸顯殖民者的傲慢。

清朝中葉雲南詩人師道南曾有詩歌《鼠死行》描述鼠疫的慘況:「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所幸,幾十年來政府對社會控制能力大增,得以動員社會防治傳染病,以及大規模地建立義務教育和現代醫療衛生體系,這才使為患多年的鼠疫慢慢絕跡。由此可見,面對疾病的快速傳播,唯有普遍提高民眾的健康保健知識,以及政府大規模地投入資源在醫療與積極防治上,才得以遏制疫情。而另一方面,若有論者一聽到內蒙古的三個鼠疫病例,便以為將重現清末民初鼠疫大規模橫行的情況,恐怕是太過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