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矛盾】持續撕裂的美國社會 種族對立未改

撰文:許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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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美國誕生第一位非裔總統,成為美國種族史上劃時代大事。不少少數族裔人士對他抱有極大憧憬。然而,認為「奧巴馬上台便能消除歧視」肯定是嚴重的誤解。美國種族對立程度直迫1960年的烽火年代,成為該國重大政治與社會議題,而情況又在地產大亨特朗普(Donald Trump)開始競逐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揚言驅逐墨西哥無證移民後進一步惡化。
來到白宮快將迎來新主人之際,部分黑人沒有捨不得,反而因奧巴馬快將卸任而鬆一口氣。這一種心態轉變,是緣於他處理種族問題手腕欠佳,還是外界對他期望過大?選民只是想見到他作為黑人總統應有的優勢,卻忽視美國根深柢固的種族歧視問題?可以預見的是,美國種族問題不會因為同屬民主黨的希拉里(Hillary Clinton)當選而改善,而倘若特朗普上台,恐怕會令美國社會撕裂到令人聯想到內戰的邊緣。

今年7月,三名黑人卡斯蒂列、斯莫爾、斯特林先後懷疑遭警察無理槍殺,引發美國民眾不滿,約兩千名紐約市民前往曼克頓遊行,向警方問責,並悼念死去的黑人。(Getty Images)

奧巴馬2008年在民主黨全國黨代表大會(Democratic National Convention)上發表接受黨總統提名演說。台下同屬非裔的科爾曼(Kim Coleman)激動得熱淚盈眶:「我感到體內所有血管都充滿希望。我覺得我更是美國的一部分。」可是這批當時歡喜若狂的美國黑人,在這8年間經歷太多。她和雙親都試過因為奧巴馬與白人朋友爭拗,從此絕交;他們也看過奧巴馬被白人州長指鼻子叱喝,見過第一夫米歇爾被描繪成猴子的模樣;多個城市發生白人警員槍殺黑人疑犯事件,一次又一次令他們心碎。

回看過去8年,任職活動統籌的霍爾(Linnyette Richardson-Hall)語帶錯愕:「我從不知道美國種族歧視問題這麼嚴重,直至我們選出一位美國總統。」

根據美國有線新聞網絡(CNN)報道,非裔美國人的日常對話中,常顯出他們為這位黑人總統感到自豪,但這是種夾雜痛楚淒酸的自傲。活在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國家,他們是前所未有的悲觀,惟祈求壓迫黑人的一切快點過去,甚至對於白宮快將易主而鬆一口氣。只是這種憧憬新人新氣象的想法,恐怕跟他們當初以為奧巴馬上場就會令種族問題大幅改善一樣,根本不切實際。

美國「黑人的命也是命」組織8月時在紐約曼哈頓發起遊行,抗議有黑人被警員殺害後,大部分社區和傳媒仍保持沉默,未有為公義發聲。(Getty Images)

種族歧視「世襲制」 誰人掌權均無能為力

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植根於實行了200多年的奴隸制度。它雖已被廢除近150年,黑人地位亦因經歷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民權活動而大有提升,但歧視仍然普遍在。

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也源於土地問題。華府早在上世紀30年代,已通過房間政策營造種族隔離的環境。60多年前,發展商在公契寫明禁止黑人使用的條款並非違法。這種法律背景,加上無良地產商推波助瀾,不但導致黑人無法通過地產買賣累積財富,亦對他們通過遷移獲取社會資源構成限制。部分非裔下一代往往重蹈上一代覆轍:讀到中學便輟學、從事低收入工作來幫補家計,稍一不慎,便誤入歧途。

美國訂立《公平房屋政策》已有數十年歷史,但奧巴馬去年才承諾強硬執法。然而這已非完全是「太少或太遲」的問題:富裕白人自成一國,黑人也聚居在特定地區,這已是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政府坐視與發展商為所欲為的產物。

正如奧巴馬在去年6月南卡羅來納州教堂槍擊案發生後數天接受媒體所說:「奴隸制的遺毒、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1876年至1965年間美國南部各州以及邊境各州對有色人種實行種族隔離制度的法律),以及在我們的所有制度中都存在的歧視,投下了長長的陰影,而且仍然在我們的DNA裏,被傳遞給下一代。」

奧巴馬治下,政府高層及內閣的少數族裔人數有明顯增多。但以美國總人口按比例計算,少數族裔高官的人數仍太少。在地方政府層面,黑人為主的市鎮由白人主政的情況,比比皆是。

以2014年黑人疑犯被白人警員開槍擊斃的密蘇里州弗格森市為例,市內黑人人口佔68%,市長和警察局局長卻都是白人;該市53名警官中,僅有3名為黑人。在地方治理權失衡的情況下,警民對立只會加劇。

儘管美國法例明文保障黑人免受歧視,卻阻止不了黑人承受隱性歧視,尤其是在司法方面。2013年密蘇里州司法部年度報告也指出,非裔人士在弗格森市被警員隨機截查的機會是白人的兩倍。

去年離職的美國第一位非裔司法部長霍爾德(Eric Himpton Holder, Jr.)曾說,該國種族問題嚴重的癥結之一,是隱蔽的制度性偏見。這不是哪位候選人入主白宮可解決的問題,正如奧巴馬所說:「社會不會在一夜之間完全抹去之前兩三百年發生的一切。」

奧巴馬自2008年上任至今,美國並未進入後種族歧視年代,種族歧視仍然非常嚴重。(Getty Images)

不當評論種族問題  奧巴馬進一步分化全國

撇開歷史遺留下來的難題,奧巴馬還是有可以努力的地方。但他在任8年間,並未如選民當初所預期般,快速為族歧視問題帶來解決方案;相反,擁有黑人血統令他處境尷尬,也導致他在種族問題上有時過於小心翼翼,有時卻過猶不及。

奧巴馬在第一任期中,除在麻省劍橋市的哈佛大學黑人教授因被誤認為爆竊歹徒被捕時有發言,大部分時間都在迴避種族問題。來到第二任期,他似乎有了足夠熱身,再加過去數年黑人遭白人警員槍殺的事件接二連三,他在這方面也變得更暢所欲言。

只是講得多有時未必是好事。網上雜誌《The Federalist》非裔撰稿人吉布斯(John Gibbs)表示,他有一位支持民主黨與奧巴馬的黑人朋友直言,樂見奧巴馬卸任。他的朋友跟不少白人一樣,認為在奧巴馬治下種族分化變得更嚴重,而這是特朗普變得受歡迎,以及另類右翼(Alternative Right)運動興起的原因之一。

吉布斯舉出數個例子,指奧巴馬製造種族分化,例如他明言白人的「白人特權」,即通過打壓少數族裔取得不公平的優勢,又指警方及司法系統存在歧視,還有他將男女同工不同酬歸因於歧視。奧巴馬的態度只會導致被歧視的一方受害情緒深化,而被指歧視他人的一方,也為覺得自己被冤枉。

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雙方更不願通過對話解決問題。吉布斯認為,奧巴馬的領導風格造成分化與不和。另一方面,黑人就業情況遜於白人與他們難以在社會向上流動是更嚴重的問題;保障他們免受歧視的政策,是無法解決與歧視無關的問題。假設希拉里當選總統,能做的也不過是發言更小心、搞好經濟讓更多少數族裔得享成果,以及讓時間沖淡奧巴馬留下的這種「政績」。

今年初有拉丁裔團體在達拉斯發起遊行,申訴國內移民政策對小數族裔不公平。(Getty Images)

黑白對立之餘  墨西哥人遭針對

種族問題向來是美國總統大選重點議題之一,候選人無不機關算盡,以拉攏愈多少數族裔票為目標。不過,今年的遊戲規則卻出現變化,黑白對立成為候選人的燙手山芋,共和黨又出了個在種族問題上多番失言的候選人特朗普。希拉里也把握機會指控特朗普將仇恨主流化,指選這種人當總統太危險,並暗指自己才是能夠冷靜處理種族矛盾的人選。

事實上,特朗普不僅成為另類右翼主義者的寵兒,右翼本土主義者亦趁機宣揚他們反移民的主張。特朗普過去一年多次發表針對墨西哥人的言論,主張全面遣返國內1,100萬無證移民(當中墨裔佔很大比重)及在美墨邊境興建高牆。特朗普其後態度雖然略有軟化,表示考慮豁免沒有犯罪紀錄的拉美裔人士留下。然而他的主張已造成極大迴響,支持的聲音之大,令在美墨西哥人驚訝。

相比起奧巴馬搞的內部分化,特朗普自許是反建制力量,又是有意識地鼓吹「排外本土主義」(nativism)。他入主白宮的話,面對難以在短期內「斷尾」的非裔種族問題,又挑起針對墨西哥人的火頭,有可能會令美國種族問題惡化到前所未見的狀態。特朗普倘堅決遣返大批無證移民,成本甚巨,且會令美國有6.4%的勞動力消失、令國家經濟19年後萎縮近6%。

希拉里則宣稱上台百天內向國會呈交移民法案,主張讓在美犯輕微罪行者可留下。方案料引起反對,亦大有可能在共和黨阻撓下無法過關,但至少她或會效法奧巴馬,以行政命令阻止那些無證移民免於家庭離散之苦。

民調升升跌跌,而說希拉里與特朗普兩人都「揀唔落手」的人亦大有人在。但隨着11月8日大選迫近,經歷過奧巴馬上場造成的撕裂、種族問題持續延燒、警民對立毫無紓緩迹象,那些在8年前寄望甚殷地將奧巴馬送入白宮的選民,如今能否在對兩位候選人都無甚幻想的情況下,做出最有利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