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手記】採訪越南難民光哥:在幻想的快樂世界 才能活得下去

撰文:高仲明 徐尉晉 蘇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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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歲的光哥,原為越南難民,他來港35年,太太和兩個兒子都在外地,但光哥不願談及詳情了,初來港時要面對過甚麼困難,他亦不願提起。現職清潔工的光哥,本來住在深水埗某天台寄居的梯間他經常在天台拿起一支二手結他,邊彈邊唱越南情歌。
高仲明寫道:「我只覺得他想用幻想的歡樂世界來麻醉自己,忘卻自己活在一個孤獨的世界。他讓我害怕。也許我怕有天會變成他,要在幻想的快樂世界中才活得下去。他就像活在慘白的光所包圍的黑洞中。」
攝影、撰文:高仲明,圖片編輯:蘇煒然、徐尉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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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仲明攝)

被慘白的光包圍的人

2017年9月6日凌晨,被攝者:阮信光,六十歲,清潔工人,越南難民。

每一次見光哥都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總覺得有一團慘白的光包圍着他。他住在深水埗某天台的梯間,每天早上五時起牀,然後準時到鴨寮街做清潔工作。每次見他,他都掛着一個苦澀的笑容。

他說,每天下班後,就馬上回來天台梯間,打開他的帆布牀,拿起他的唯一財產——一支二手結他。他邊彈邊唱越南歌,好像自得其樂的樣子。他說,他會邊唱邊幻想着自己活在一個快樂的世界,活得很精彩。

幻想世界沒有痛苦

我問他的幻想世界是怎樣的?他說:「沒甚麼,就是沒有痛苦,想怎樣快樂都可以。」所以,他除了彈結他外,就只有沉思,幻想自己有多快樂就多快樂。

他說:「我沒痛苦,我喜歡怎麼過就怎麼過。」

他本來住在天台梯間旁的鐵皮屋,後來因沒錢交租,給業主趕了出家門。我再問他真的不覺得痛苦嗎?他依然是說:「我不覺得苦,因爲我會想像自己很快樂。」

在我探訪他的第三天晚上,臨走前我對他說:「光哥,我走了。」臨別時還握握他的手。他對我說:「有人跟我說話,我已經很開心了。」聽罷,我忍不住流淚。

每夜,天台都因深水埗的光害被照得很光很亮,但他總瑟縮在黑暗的梯間,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他就像活在慘白的光所包圍的黑洞中。

「甚麼飯都沒所謂,想像自己喜歡就好了」

每晚八時左右,他便會到附近的食店買外賣,但他只會一點簡單的廣東話,所以只能夠點他會讀的食物。當夜,他點了一客雞飯,店主問他想吃哪種雞飯,「北菇雞,還是臘腸蒸雞?」他苦笑答:「甚麼雞飯都沒所謂。」於是,店主只好隨便給他一客臘腸蒸雞飯。

本來我打算請客,但他婉拒我說:「不用了,我有錢。」我問他本來想吃甚麼雞飯,他又說:「甚麼雞飯都沒所謂,我想着自己會喜歡吃就可以了。」說完他便冒着雨,匆匆走過馬路,爬十層樓梯回到那個黑洞裏的帆布牀上,吃他幻想中喜歡吃的雞飯。

我怕有天會變成他

他除了喜歡沉思和彈結他外,還會讀讀聖經。讀聖經讓他想像自己活得很快樂。我連續四天去見他,每次都依舊看到那慘白的氛圍,讓我覺得不寒而慄。明明是過得那樣苦,卻堅持自己過得有多快樂,也許這是一種苦中作樂吧。

也許他亦覺得難以把我說服,所以當我的眼光落在別處時,我從眼角看到他在偷望我;但當我們的眼神再次接觸,他又會馬上掛起那一樣的苦笑,強調自己是快樂的。

我只覺得他想用幻想的歡樂世界來麻醉自己,忘卻自己活在一個孤獨的世界。

他讓我害怕。也許我怕有天會變成他,要在幻想的快樂世界中才活得下去。

斷弦的吉他

2017年9月11日,來到光哥的天台,因為光哥剛出了工資,所以他在享受着越南咖啡。光哥開心微笑地說:「這是越南咖啡,我的最愛。」他喝一口後,休息一會,再拿起他心愛的結他。

但他今次沒有彈他的越南歌,只彈了幾個音。抱着結他,他的神情好像小孩一樣,正當他彈得開心得意時,突然「彈」的一聲,結他弦線突然斷了,他立即從幻想世界中醒了過來,他一臉愁容。

我馬上問他有沒有新的弦線?我可以幫你買?他立即反對說自己有。原來他還有另一支舊結他,他慢慢地從另一支結他中換了一條弦線換落自己心愛的結他上,短短幾分鐘中,他由幻想中的可愛臉,馬上變臉認真起來。

從此看來他真的非常緊張自己心愛的結他,尤如自己的寶貝一樣。這感覺我都一樣,我對自己的相機一樣是我的寶貝。在自己的慘白世界中就只有「它」。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
(高仲明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