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浪潮心聲】「激進」兒與「藍絲」母 越過死劫待修補的親情

撰文:胡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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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逃犯條例》修訂示威持續近三個月,不斷升級的衝突撕裂人心,港人是如何經歷這個動盪大時代?《香港01》以一連四集人訪系列,訪問不同光譜的人物:藍絲、和理非家庭、抗爭者家人、勇武派,細聽他們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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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產生好多矛盾,原來普通人都避唔到」這是一位「衝衝子」母親的心聲。母子二人,二十多年以來相依為命,生活不談政治,只談生存,一場反修例風波,卻令政治走入這個草根家庭。整個六月,阿泓(化名)孤身投入街頭抗爭,從不缺席每場示威,卻只見政府漠視民間訴求。承受著個人與社會問題,他身心逐漸俱疲,上月初曾選擇輕生,慶幸最終獲救,如今退下前線休息,只求母親安心。
阿泓的母親事後不諱言向兒子說:「你唔好傻啦,攞你條命嚟犧牲,林鄭月娥連個花牌都唔會俾到你呀。」
(人訪系列四之三)

示威浪潮心聲系列

一:藍絲不明青年為何上街:唔准講打倒共產黨會死?
二:和理非家庭患睇live「強迫症」:香港人做錯咩?
三:「激進」兒與「藍絲」母 越過死劫待修補的親情 
四:昔日「和理非」白領男:無人天生是勇武派

兩人政見南轅北轍,一場反修例風波,令二人關係陷入僵局。(鄭子峰攝)
我諗唔明點解要改變?無咩必要行出嚟,平穩過渡咪算。如果唔反,可能政府唔會搞咁多嘢。
阿儀

不甘港府出賣港人 首參與百萬人遊行
 
六月初夏之際,政府修訂《逃犯條例》爭議,掀起一場史無前例的抗爭運動,不少年輕人走上前線抗爭,卻可能牽動一整個家庭的命運。

年約40歲的阿儀(化名)是單親媽媽,過去二十多年與兒子阿泓相依為命,兩人過往不談政事,只問如何生存。她萬料不到,兒子主動投入抗爭運動。「我諗唔明點解要改變?無咩必要行出嚟,平穩過渡咪算,如果唔反,可能政府唔會搞咁多嘢。」

23歲的阿泓不認同母親的看法,眼見政府強推修例,認為會損害本港自由與法治,覺得政府在明目張膽出賣港人,決不能袖手旁觀,「我就係要做一啲嘢。」

這位憤世嫉俗的年輕人,特首林鄭月娥口中的「no stake in society」,其實以往不曾熱衷政治。他自言是一名社會浮浮沉沉的「廢青」,出生基層,中學未畢業,年少不懂事,留過案底,曾從事藍領工作。

六月九日,他隻身參與人生第一場示威遊行。當日過百萬港人上街,人海浩瀚,令他深刻記得由出門到走畢全程,需要歷時約八小時。他回想當時感受不多,只顧坐言起行,「可能多我一個唔多,少一個唔少,但至少自己負過責任。」

示威初哥的阿泓在運動期間曾陷入情緒低谷,更一度自尋短見。(鄭子峰攝)

示威初哥進化為「衝衝子」 

當晚,政府發稿堅持三日後恢復二讀,令他走得更前。整個六月,他從無缺席示威現場,他說:「文宣我又做唔起,出錢出力我又做唔到,咁我咪戴個口罩眼罩,行喺前面。」

不過,任憑示威浪潮如何越演越烈,政府對民間五大訴求置若罔聞,單是對於「撤回」修例的字眼,特首至今仍拒絕宣之於口,僅稱修例工作:「暫緩」、「已停止」、「將死亡」、「壽終正寢」等。各種政治詞語盡出,偏偏不願意用「撤回」這個嚴謹的法律用詞。

政府對市民的冷漠回應,令這位社運初哥在運動中漸生迷惘與無力感。他不斷反問自己:「做咁多嘢有用咩?好多人嘅努力都好似白費,政府無視我哋,唔當我哋係一回事。」

阿泓雖然退下火線,但他依然參與八月十八日民陣和理非集會。(資料圖片/歐嘉樂攝)
做咁多嘢有用咩?好多人嘅努力都好似白費,政府無視我哋,唔當我哋係一回事。
阿泓

社會瀰漫負面情緒  萌生絕望感欲犧牲  

時代的絕望與晦暗,令社會患上「精神健康疫症」。六月十五日,首個身穿黃雨衣的反修例示威者輕生,隨後接二連三有年輕生命消逝,不少人都認為和反修例有關。阿泓的負面情緒開始累積及壓抑。

他坦言,不只因為運動的失落感,個人問題如感情挫折、人生的不順遂等,均令自己逐步陷入強烈的絕望感。「當時慢慢會有一種想犧牲自己嘅感覺,唔好話死能夠令更多人醒覺,如果令更多人關注事件又好,令身邊人望吓都好。」

七月初的某一天,阿泓情緒爆煲,自尋短見,一度徘徊於死亡邊緣,慶幸及時被救回。他淡然憶述,「嗰晚流過嘅淚水,多過我成世人。」其後他需要留院兩、三星期休養,出院後仍需要定期覆診,檢查健康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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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火線休息 「唔值得為政權犧牲」

如今他已退下火線,日常減少看反修例相關的新聞,嘗試令自己抽離,然而8月18日民陣大遊行,他依然冒雨出席。回望當日輕生決定,他認同是一時衝動,也不願評論其他輕生者。

眼見前線的「勇武派」面臨暴動控罪,可判處最高監禁十年,失去人生青春年華,他有感活著比死更不容易,但活著有更多可能性。九月將會重返校園進修的他說:「即使犧牲可能帶到影響,但相信負面影響更多。只要我哋唔去死,始終會見到呢個政權倒下,唔值得為政權犧牲。」

阿泓寄語同路人,「當刻可能會好絕望好無力,但若果自己都唔救自己,無人會救得到你。經歷過絕望先有機會見到希望。」(鄭子峰攝)

母親眼中的「激進派」  兒子眼中的「藍絲」

對於兒子欲曾輕生,阿儀未有直接說出太多看法,事件未有扭轉其對反修例運動立場,但為了減少與兒子磨擦,她選擇「加班」,減少雙方見面機會,以工作麻醉自己。

也許一個人對社會的認知與價值觀,不能夠驟然與自身經歷完全割離。她過往為了生活,願意為五斗米折腰,人生經歷令她學會接受,「我讀得書少,政治嘅嘢我唔識,我手停口停。」

她視政府與人民關係猶如父母與子女,談及7.21元朗白衣人無差別襲擊事件,她以一貫思路看待,「當初佢哋都係用藤條打人,其實係難去入罪,有邊個阿爸阿媽未試過用藤條打仔女 ?」

兒子聽畢後深呼吸一口氣,期間有時搖頭,有時無奈苦笑,望向記者說,「你明啦?真係溝通唔到。」彼此雖然政見南轅北轍,但在6月12日,二人曾在whatsapp互相剖白心情。

我今日出過去,即使將來係點我都無悔……sorry and i love you。
阿泓
你大個仔啦! 你要應承媽媽,要自愛、自律、自重……i love you too。
阿儀
反修例風波下,兩人因政見不同陷入僵局,如今阿泓決定在前線退後,令母親安心,阿儀則選擇加班工作,減少見面磨擦。(鄭子峰攝)

反修例致母子關係陷入僵局 減少見面免磨擦

兩人關係一直疏離而親近,又愛又恨,阿泓坦言,今次反修例事件,令兩人關係陷入僵局。自稱政治中立的阿儀形容,「佢係激進派,大家傾唔到,佢就會開門走人。」

「佢講過好多難聽說話,話過示威者係暴徒,但自己係其中一份子,係咪即係鬧緊我哋?」阿泓說,當初壓抑情緒,原因是難以與身邊人傾訴,這段期間與母親相處不咬弦,更成為壓力來源之一。

被問及會否認同林鄭逼年輕人上絕路,會否憎恨對方,阿儀未有明言,「任何一個人坐上去,都唔會處理到呢個問題。」不過,她認同,林鄭在事件中始終有責任平息風波。特首上周公布構建對話平台,她說:「無啦,我只可以叫佢加油,唔加油點處理問題?」然後咯咯笑說:「係咪阿仔?」

「五大訴求,老實講,缺一不可。」這是阿泓所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