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生書院最後歲月|校監登島一度受阻 畢業生風波中備考磨練意志

撰文:洪芷菁 勞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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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正生會1月被警方指控涉嫌詐騙、轉移資金到海外,創辦人林希聖、正生書院校長陳兆焯遭通緝,正生會改組董事會再爆爭議,港府以「姑息養奸」等嚴厲措辭回應。
正生書院26年歷史將於7月7日畫上句號。家誠是最受影響的應屆DSE畢業生之一,他感恩老師在無糧出的情況下,仍陪伴學生完成考試。《香港01》記者與家誠及校監崔康常重返芝麻灣,記錄正生書院的最後歲月。不過崔康常一度被禁上船,正生的爭議,未登島已浮面。

正生書院校監兼董事崔康常,在長洲準備登上正生號船,進入芝麻灣的正生書院,一度被女同工阻攔。他最終能登島與部份學生見面。(梁鵬威攝)

插曲

6月24日(星期一)早上9點半,《香港01》及部份傳媒記者,與正生書院畢業生家誠,以及校監兼校董崔康常相約在長洲碼頭,準備登船乘前往位於大嶼山芝麻灣半島的正生書院。

正當崔康常準備上船之際,一名正生會女同工阻撓,表示這是正生會的船,但崔已辭任董事,要待正生會行政總裁李國基決定是否讓他登船。雙方爭辯正生會與書院的關係、船的歸屬權等。

「一個校監去幫學生轉校,都無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崔康常無奈嘆道。當時在場的正生書院老師和其他同工,亦嘗試理論,崔康常、家誠和記者最終上船。

早上近10點,船泊碼頭,四名正生書院男學生前後排成一線,搬運抵岸的一袋袋物資。有學生充滿朝氣地向崔康常打招呼:「早晨崔校監!」。

正生號船每日從長洲搭載老師和物資到芝麻灣,正生書院的學生要負責搬運。(梁鵬威攝)

蟲鳴依舊 卻無熱鬧

6月炎夏,校外蟲鳴流水依舊;校內的景象,卻已非昔日般熱鬧。從正門踏入校舍,一張大白板映入眼簾,塗鴉與文字散亂地穿插其中,顯示的日期仍停留在前一天,下方記錄了「村內人數5」。

視線再往左移,便看到一張顯眼的紙,寫着某位學生的諾言——「承諾2026或以後才離開⋯⋯」

正生書院的告示板有記錄村內人數,從原本的30多人,變成5人。(梁鵬威攝)

禁見

正生書院大部份學生已經找到學校,剩餘不足十名學生基本有着落,有些正等待面試。崔康常與幾位男生討論轉校的詳情,即場做中英文模擬面試。

他原本已與一位女生家長聯絡,希望與學生討論轉校問題,但最後無法見到學生。他說有負責女生宿舍的同工,不認同他的身份,因此被禁見,盡是無奈。

正生書院多數學生已轉校,剩餘的學生準備面試新學校,校監崔康常即場與學生做模擬面試。(梁鵬威攝)

不斷

崔康常早年已擔任正生書院校董,2009年書院希望遷往梅窩校舍,以及澄清《壹週刊》報道正生會內地和日本投資、賬目混亂時,崔康常有與創辦人兼時任校監林希聖、校長陳兆焯一同見記者解話。

今年1月18日,警方公布正生會案件,表示拘捕四名董事,並通緝林希聖、陳兆焯及前董事陳友志。擔任正生書院董事多年的校監崔康常,在3月連同多人擔任母公司正生會的董事,希望能解決資金、賬目等問題。

2009年8月19日,正生會、正生書院召開記者會,回應周刊關於內地和日本投資的報道。左起:正生會創辦人林希聖、書院校董崔康常、校董賀國強、校長陳兆焯。(中通社圖片)

緊張

崔康常說,警方行動後,與林希聖、陳兆焯的關係並不緊張,二人感謝更感謝他的幫忙,但開完董事會後,林希聖一方推翻會議紀錄,雙方關係開始緊張。6月正生會向外公布,正生書院將於7月7日停止運作,崔不滿這個決定無諮詢董事會,批評支持林希聖一方的董事黑箱作業,因而辭職,但仍然留任正生書院董事兼校監,協助學生,「正生會已與我無關,我已經退出了,書院結束了校監一定要下台,所以希望盡這段時間,幫到學生幾多就幾多。」

崔康常曾任中學校長,是恒生大學升格前恒生管理學院的創校校長,現任自資院校宏恩基督教學院的校長。身為校監並非參與學校日常管理和運作,但崔康常道出對正生書院的感情:「正生在島中很獨特,老師做好榜樣犧牲自己,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與學生同行,令學生感動,這種愛心是難找到的。」

在正生書院任教12年的老師劉文偉(右),自3月起欠薪,他表示會守護學生到最後。(何頴賢攝)

守護

在正生書院任教12年的老師劉文偉說,尚有六名恆常當值的同事,大家自3月起欠薪至今。他當年受書院的理念感動,自願降薪加入,與學生同食同睡。他說沒有任何人因為無糧出而放棄學生,每位同工都如常工作、上堂、當更,沒有不合作運動,「完全大家是忠於信仰、忠於學生,想守護他們到最後。」

2024年1月,正生會董事被拘捕通緝、正生書院陷入危機時,中六學生家誠正備考DSE。為戒除賭癮,他在正生生活四年,想不到成為最後畢業生。(梁鵬威攝)

最後一屆

正生風波中,最受影響的一眾學生,當時正在準備DSE考試家誠,亦因為書院的停運而成為最後一屆畢業生。家誠還記得,風波驟起那晚,有記者來訪,翌日再有一大批警察進入書院直至拿起報紙,詢問老師,始知事件緣由。

正生書院校長陳兆焯,以往與學生打成一片,但他現正被警方通緝,陪中六學生衝刺DSE的承諾已成空。(資料圖片 / 葉家豪攝)

落空

「一收到這個消息,老師們都彈起身,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他憶述,去年10月,同學們隨校長往日本旅行、參與馬拉松,事後校長說數月後會回校探訪他們,而最後一次見林希聖,則在一年半前。他說早知道林希聖決定移民美國,他以前與同學常有交流,但之後回校次數漸疏,通常在每月的家長日回校。

家誠不評論誰是誰非,「我和陳校長的關係都不錯,我覺得校長創立這個機構到現在,真的幫助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但對於一同校長與考生衝刺DSE的約定落空,他亦難掩失落。

正生書院的學生要輪流為所有師生煮食,現在廚房變得冷清。(梁鵬威攝)

奉獻

當時家誠身負巨大壓力,擔心書院突然停辦,令中六學生要轉校讀多一年書才能考DSE,不過大部份老師在無糧出的情況下依然留校,更有同工自掏腰包維持豐富伙食,他亦與其他一起同學互相扶持,每日齊禱告互勉。「如果那段時間沒有老師,我們中六的同學可能考不到試,分分鐘要複讀多一年。很多老師說過,我們考完DSE之後就會離開。」

正生書院昔日很熱鬧,但到停止運作前兩周,只剩下寥寥數名學生。以往這個鐘一敲響,就是集合或警報。(梁鵬威攝)

書院建於芝麻灣半島,四面環翠,屋頂以鐵皮鐵枝搭建,地板痕迹斑駁。離校一個多月後,家誠回到校舍,環境依舊,只是熱鬧不再。家誠記得剛進入書院時,有大約30名學生,可如今僅剩數名,而老師亦減不少,「真的靜了很多。」

正生書院從原本的戒毒學校,到後來收不同需要的學生,戒賭、戒網癮、矯正行為。入正生至少要讀兩年,早上上堂,下午可以學泥水、船務、剪髮、射箭,煮食、清潔、從碼頭搬運物資也是學生輪班負責。學生不能用電話,但可以在老師看管下上網做功課,男女同學一齊上堂,但不准拍拖,家長每個月可以探訪一次。

正生書院申請遷往梅窩遭遇居民反對,政府批准在芝麻灣原址擴建,新校舍最終於2022年啟用。(梁鵬威攝)

新校舍

家誠由9歲開始賭錢,16歲入讀書院戒除毒癮,居住了約四年。他帶記者走訪書院的不同設施。

第一站是於2022年啟用的白色新校舍正生書院下徑中心。無論課室地板或露台,每塊地磚,皆是家誠與泥水班的同學耗時半年鋪設的。中心設有廚房,每逢家長日、節慶或大型活動,家誠與同學們都會在這親手為家人煮食。

正生書院新校舍的廚房平日並不使用,有大型活動才會用來煮食,宴請嘉賓。(梁鵬威攝)

睡房

離開中心,向左行上一段階級,便來到男生宿舍。宿舍以石磚砌成外牆,設三間房,包括可容八人的中房和三四人的細房。因為保安需要,每間房都有老師入住,晚上要鎖門。

同學如要小便,則要到細房使用尿桶,若夜間大解,就要喚醒老師開門鎖。家誠說,他若肚子痛,都會忍到翌日天亮。

一張三眼仔圖案的布簾從其中一扇玻璃窗內垂下,簾布後是家誠曾經的床位,為營造一個舒適「睡房」的感覺。

宿舍旁邊有條通往梅窩的林徑,家誠說曾有學生曾經試圖沿路逃離,除非體格健壯,否則一般行一小時至半途便難以繼續,或藏在樹中。林路複雜,即使有人綁絲帶,也難以看懂去路。

正生書院位於大嶼山芝麻灣,山路與大嶼山相通,曾有學生嘗試出逃但失敗。(梁鵬威攝)

冰凍

沖涼房算是正生的「地標」,全因正生書院的學生,在寒冷的冬天都要用山水沖凍水涼以磨練意志。「冬天時愈等愈凍,一淋水,整個人冰凍、僵硬了。」

家誠說,即使天冷,男生無論師生,亦無熱水可用;女生在氣溫攝氏15度以下則有三勺熱水。所謂「勺」是經學生改造、切割出倒水口的豉油桶。

爆肌

以前下午4點,就是男生的健身時間,鐵皮下的簡陋禮堂,會變成露天健身室,器材全是自製,引體上升、80公斤的硬拉(dead lift)對家誠來說似是小菜一碟。禮堂也會改建成射箭場,以往不少學生都拿過好成績。

「埋位安靜」

在正生書院,男女同學之間嚴禁拍拖,不過家誠曾偷偷「傳紙仔」給課室裏的一位女生,結果被校方發現連續受罰「埋位安靜」三個月。受罰期間,他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除了上廁所、吃飯,而其餘時間抄寫聖經,並禁止與其他人說話或活動,否則會被加罰。

正生書院有嚴格校規,入住需要簽署守則。守則以正生會抬頭,有指宿舍歸正生會、班房歸正生書院,令兩者權屬、賬目引起爭議。(勞顯亮攝)

謙卑

回顧在書院的數年,從每日禱告、早午晚讀金句,到冬天沖凍水澡、在酷暑蚊叮中除草,再到接船、泥水等勞動工作。家誠表示,島上種種鍛煉、老師的教誨、信仰,讓他由最初的驕傲好勝,學會了謙卑,「我過往賭錢,常有好勝心,什麼都去搏、去試,甚至去騙人,以為自己好聰明,其實所謂聰明都是來自於不知。」

「嗚……」碼頭岸邊的船傳來鳴笛聲,是時候離開書院了,家誠也說大概已再無機會登島。面對未來前路,他已有計劃,DSE未放榜已估計分數未必夠直升大學,因此打算修讀運動科學或紀律管理相關的副學士課程。他希望藉着在正生書院的經受磨練的經歷幫助他人,「以人傳人,以心傳心。」

家誠重遊正生書院後登船離開,他無料到會成為最後一屆畢業生,但大抵也知道,以後再無機會返校。(梁鵬威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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