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後學運情侶開街市書店 實踐真正「命運自主」

撰文:何雪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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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鞋舖、童裝舖、內衣褲舖,鍾耀華和葉泳琳掏出鑰匙,拉開鐵閘。他們整理好舖內陳設,搬出幾個木櫃,一列列的社會科學書籍、中文小說、竹纖維毛巾、環保清潔劑整齊排好。鍾耀華逐樣東西介紹:「這個木櫃是我在附近拾卡板親手造;這個來自馬草壟的志記鎅木廠、插畫師朋友說好來幫我畫招牌;這張木凳本來是電燈柱……」有故事的不只是死物。「後面賣毛巾的婆婆已賣了30年。」
上周五在元朗大橋街市開張的「生活書社」,賣的不只是二手書,一個30呎的天地,希望盛載的是生命的故事。背後支撐的是一對90後學運情侶,走過過往兩三年香港的風風火火,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感召,建立真正自主的生活。

剛大學畢業鍾耀華和即將畢業的葉泳琳,在街市成立生活書社,為了真正的個人和公共層面的自主努力。(黃寶瑩攝)

人們記得鍾耀華,大抵是2014年佔領運動時,他作為5名學聯代表之一跟林鄭談判。歷任中大學生會會長的鍾耀華才24歲,雖還差一點點才從中大政治及公共行政學系畢業,去年初夏已投身社會大學。
 
他是記者。那時縱觀辦公室,你未必看得到他。圍繞他的桌子是一道半個人高的書牆,都是關於政治、哲學、歷史、回憶錄等大部頭。他的文章,旁及香港四、五十年來的歷史和政治發展,訪問大量政治和社運人物,幾乎都是萬言書。「我好鍾意寫文,雨傘時儲落的人脈,我覺得我有責任用這些人脈,將故事寫出來。」

多產記者 寫稿寫到生活「失憶」辭工搞書社

鍾耀華在公司開業半年後的大會上,獲頒了一個獎,產量為全公司之冠。可是他卻感到枯竭。他一放工就「失憶」,生活細節,通通不記得,常與葉泳琳在鎖碎事上爭執。鍾耀華才開始思考,不停追趕工作產量,令他生活上完全枯竭,雖然他聲明主編從無催他稿。

他形容我們活在24小時on call時代,放假都要覆message,「沒有網絡時找人要敲門;現在好像隨時有十萬個人會敲你門。」鍾耀華年頭辭了全職工作,過去四個月投入籌辦「生活書社」。

檔口只有30呎,除了賣二手書,也賣對環境友善的生活用品。(黃寶瑩攝)

動手做傢俱換來故事

葉泳琳瞥了鍾耀華一下:「他很離地。以前好享受埋首讀書和學術討論。」

葉泳琳瘦小而黝黑,曾任嶺南大學學生會會長的她,在新界東北等社會運動走在最前線,現正投入立法會選舉工程。她補上一句:「他是城市人,我想耕田。」

葉泳琳着鍾耀華一起動手做木傢具,換來男生千萬個不願意。鍾說:「講理念當然好,但要做就X街,我好累,說不如買就算啦。她就告訴我,買來的東西沒有故事。」

「我們需要一件東西,見到一件好靚的東西,第一反應會問在哪裡買?潛意識中我們跟物件的關係就是消費關係。這個問題無意識,但好恐怖。消費成為解決問題的預設方法,僅僅消費而不思考其他。於是我們一邊向朋友學木工,一邊做,才明白心血的意思。」

於是鍾耀華介紹店中每一件陳設的來歷。他們在大橋街市外藥房找來卡板,朋友教他們拆卡板,自己動手在街市外空地加工。「有街坊起初這樣子盯著我們,」有他裝出一副上下打量的懷疑眼神。「但望上好一會兒,他就走過來說,唉,不是這樣子拆的,動手教我們。每個街坊都身懷絕技啊。」

他摸一摸門口的木櫃,都是他的傑作。葉泳琳伸手抓著鍾耀華的右手手掌,把手背給我看。「太大力的工作我無法幫忙,有些東西他好叻地一個人做,後來用電磨開始手震,最後一下磨到自己,縮得快先沒有傷及骨。」

「現在他終於無咁離地,懂得在生活應用思考。」那為什麼改變?「不知道。」葉泳琳答。

「佢想講因為佢自己。」鍾耀華促狹地一笑。「你睇下佢個衰樣。」

雖然忙着整理貨品,但他們不介意不幫襯,反而希望讓街市成為大家的聚腳點,彼此交流生活。(黃寶瑩攝)

由書社準備未來30年的「命運自主」

這本來是一個十年計劃:田園書社。鍾耀華轉頭望向葉泳琳:「該你說什麼是田園書社。」

葉泳琳說:「我想種田,Eason(耀華)喜歡書,結合起來就是一件共同生活的事。」快要畢業的她,原本打算開始搵工,卻在寫CV的關頭前停了下來。「如果我返工其實都有意思,但時間過得太快。」相比起鍾耀華說話七情上面,字與字之間幾乎沒有縫隙,葉泳琳吐出每一個字,彷彿都有跟她的身型不成比例的重量。

「如果要準備打未來30年的仗,在餘下的有限時間,要有空間讓自己有充足的思考,才可以處理香港更大的問題。別說2047年已經太遲,不過10年後已有好多事被定調,個人層面上的思想和心態都要追得上。」

為何叫生活書社?「有朋友說想帶飯返工,但公司連叮飯都不准,因為叮飯會有飯味,office要有見客的感覺。好恐怖!有些東西滋養生活,叫我們思考更多,卻本末倒置了。」

愈來愈多人喊生活自主,甚至命運自主。「但如果返工不由自主,失去生活,社會運動便沒有落地。所以我們想嘗試更貼近生活細節上的各個戰場,看看政治上如何發力。」

有朋友說想帶飯返工,但公司連叮飯都不准,因為叮飯會有飯味,office要有見客的感覺。好恐怖!有些東西滋養生活,叫我們思考更多,卻本末倒置了。
生活書社創辦人 葉泳琳

「公共層面上。我們都經歷過高位。那時時勢驅使,學聯突然爆上去,我們一起呼喊口號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當時我們高呼口號,到現在大家散落社區,我們想在生活的戰場好好把握,由實在的生活累積一個能發力的網絡。」

生活書社Facebook專頁的簡介如下:「生命與生命可以重逢,微小之力可以交織為巨大的社區網,回饋土地上各種的呼召。」有時,葉泳琳和鍾耀華會停下來,修正自己的用字,顯得謹小慎微。葉泳琳說,她不擅於以簡短句子表達意思。「我們不要陳腔濫調,其實我也不知道社區是什麼。」

葉泳琳說鍾耀華離地,只愛學術討論,現在改善很多。她說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鍾耀華說,都是因為她的鞭策。(黃寶瑩攝)

街市並不浪漫  是盛載生活故事的地方

部分食環街市近年管理不善,空置率高,人流減少,但大橋街市依然繁忙。鍾耀華說這裡海鮮好靚。

「大橋街市於1984年落成,當時正是為了趕絕露天小販和排檔。」以前街市趕走小販,今日領展趕走街市。葉說,其實檔主花了幾十年用手築起生活的故事,比街市書店本身更吸引。大橋街市是元朗街坊鍾耀華從小幫襯的地方,學生時代的皮鞋也在這裡買。他想像學生也是二手書店和街市的一份子。「這個幾月晚晚裝修。後面一個賣毛巾的姨姨跟我們聊天,說她在這裡賣了30年毛巾、夜更看更說起自己的經歷……這樣子我們才覺得我們真正進入這地方。」

今天愈來愈多人高呼增建公營街市。「街市並非浪漫,只是大家太習慣超市,街市愈來愈少。也有街坊說都無人行,開嚟做乜。」行街市的也許只有師奶。「是否不必如此?我們用行動關心街市存活。」葉泳琳解釋。

二人都是學運出身,葉泳琳一直投入新界東北保衛運動。他們卻希望在加入非政府組織以外,直接生活其中,在生活各層面發力。(黃寶瑩攝)

鍾耀華打算主動出擊,跟中學生們分享他的閱讀經歷,讓閱讀和交流在街市發生。「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問題,但如果有人跟他說『這本書也許能跟你和應』,他可能會好鍾意睇書。」「最想這裡俾人『屎忽痕』坐吓,不一定消費。鍾意就睇吓書,行過放工食個tea又得。有個地方先可以坐低吹水。」

生活書社的Facebook專頁一出,迅即成為文化界和學術界的一件新聞。二人得到許多朋友祝福,紛紛說要來支持。如此他們更加認真思考,二手書店不應只是知識界的事,並提醒自己要藉此跟街坊建立在地的生活網絡。鍾耀華也說,這是一個很大、很困難的問題。「我也不知道,但試著一起生活,可能會有變化。例如附近檔口老闆看著我們拆卡板能整好一個檔,可能有天他們也會試著做。」

二人感到朋友們的支持,同時葉泳琳更期許在地實踐。「不要只看見Facebook中的泡沫,更要仔細留意生活中的細節,每一個人的面孔,和自己的內心。」
 

他們相信,街市是盛載許多生活故事之地。與其望向Facebook,不如仔細留意每張面孔和自己的內心。(黃寶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