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園輔導員.上】每年呈報不足10宗 精神虐待數字僅冰山一角?

撰文:林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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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歲臨臨被虐的慘劇發生後,Sandy有想過若她是臨臨的幼稚園輔導員,她能怎樣把臨臨從地獄邊緣拉回來。如今剩下傷痕纍纍的8歲哥哥,一定很多人追問他早陣子發生了什麼事,但多少人之後關心哥哥的心靈創傷是否根治好了?Sandy比喻:「這就像悲劇降臨到一個人身上,他會先哀傷,繼而憤怒追究是誰的錯,好像有了答案後,很多事表面安頓好後,原本烙下的傷害卻就此擱着沒處理過。我們很多時忽略怎樣根治好心底的創傷。」
Sandy做駐幼稚園輔導員十年,她的工作就是根治受過傷害的家庭和預防虐兒慘案。但她說,學校和社福機構只有很少資源做這類工作。

Sandy說,做家庭問題的服務有時很難,因為家事都關在屋內發生,除非身體有明顯傷痕,而精神虐待很多都難被看見。怎為之精神虐待?根據社署《處理虐待兒童個案程序指引》,若重複罵孩子「無鬼用」、「好蠢」、「你冇人要!你冇人愛!」、放他/她到一角面壁思過,或指責他/她的缺點,漠視兒童的情緒反應,對他們有即時或長遠的影響,這些重複行為和指責的態度,在社署的《指引》中有套評估標準供社工和學校參考,考慮該人算不算精神虐待孩子。

但社署最新的數字顯示,2013年至2016年接獲呈報的精神虐待兒童個案中,每年平均不足十宗,比起身體虐待、性侵犯和疏忽照顧等虐兒案少10倍。Sandy說,精神虐待其實很難評估,父母指罵孩子時,他/她可能只是當刻很傷心,過後外界很難判斷兒童曾否被精神虐待,「你亦不知道哪一句說話在說孩子心中烙下傷害,使他永遠記得,覺得被羞辱。這些長遠影響或至他長大後才反映出來。」Sandy說。

應約訪問前,Sandy協議好不說真名,不提及服務的幼稚園名或工作的機構。「我說的個案有太多私隱。卻是這個社會很多家庭問題的縮影,說出來想公眾警惕關注。」她以往要約見家長講家事,讓她這個外人介入開導,對方總覺得家醜不出外傳,怕被學校或其他家長知道後的目光。(龔嘉盛攝)

洞察孩子行為預防嚴重虐兒

以臨臨一案為例,Sandy說,即使幼稚園稱臨臨退學前,沒察覺她身上有傷痕,但其精神狀況一定有異。「有段學校活動片段看到臨臨在出事前幾個月突然變得膽小怕人,一直躲在大人背後,若老師有細心留意,一定能看出來。」Sandy說。但她明白幼師平日忙學務、照顧眾多孩子已疲於奔命,怎能細心留意到每個小孩微小的心理變化。Sandy是輔導員,就是擅於洞察孩子這些微小的心理變化,在情況惡化前找家長面談。

在她一年大約處理30宗家庭輔導的個案中,僅一兩宗為身體虐待,其餘都是發現兒童情緒有問題,這相等於有早期精神虐待的癥狀。Sandy舉例,有個小朋友有陣子在幼園裏與同學玩耍小爭執,說話大聲,欲動手搶去玩具,或推開其他小朋友,這或反映他在家裏可能曾有類似對待,使他回到學校有樣學樣,覺得這樣能解決問題。從家長身上亦能看到線索,她說:「例如有家長接放學的神情表現與以往不同,以前都很活躍健談,這陣子很靜。老師通知我後,我會聯絡那家長見面了解。」

輔導員的責任並非僅讓小朋友重現笑容,他們要處理的,更是一個家庭關係。

有些家長會令子女罰站,Sandy問這樣的體罰或於事無補,孩子不明因由地覺得很矛盾:「爸媽不是愛我的嗎,為什麼又會傷害我?」(龔嘉盛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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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講故事遊戲了解家事

小孩有心事不懂宣之於口,但他們的情緒都投射日常玩樂的行為中。Sandy的遊戲室有個兔子家庭模型,孩子走進來玩耍比劃,把兔爸媽和小兔放在屋內,開始說出他幻想這家庭的故事。有個故事講到兔媽說話好大聲,小兔很害怕,低著頭。又有小兔會被罰在家門前或牆前站半小時,爸媽怎也不理他。Sandy在遊戲中跟孩子傾談後,大概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輔導每次約兩小時,請小朋友到遊戲室玩玩具後單獨見家長。根據剛才孩子的表現追問家長平日怎與孩子相處、管教方式,最後再請親子一起玩玩具。

例如玩餐廳扮演時,試過有家長罵孩子:「你都未叫人坐低就問人點咩嘢食?你識唔識玩?」,又或者在兔子小屋中,爸媽主導孩子做這樣完成那樣,完全沒空間讓他發揮想小兔做什麼,已看到他們平日在家怎過。

一家人在遊戲室玩畢,Sandy會問小朋友的感受,譬如:「頭先邊個講嘢最多呀?」,孩子說:「媽咪!」。Sandy接著問:「頭先見到你唔想跟媽咪咁做喎?點解呀?」孩子便在父母面前跟Sandy說出自己的感受:「因為我有自己意見,我想…..」那是一個三四歲孩子。

Sandy的遊戲室內有個長櫃放滿不同類型的玩具,她說任約見的小朋友進內挑選玩耍,從玩樂過程投射和說出自己的遭遇和心理狀況。(龔嘉盛攝)

父母暴力可能源於遭受過暴力

「若孩子不依從家長的意思,會被責罵:『點解你咁都做唔到?』,認定:『點解你咁唔乖唔聽話?』這是因為父母永遠站在自己的角度,要求小孩完成父母心裏所想。」Sandy會問爸媽,若小時候被爸媽這樣指罵,他們有何感受。「結果他們當頭捧喝,發覺可能兒時亦曾受父母如此要求和對待,長大後自然投射在下一代身上,包括言語暴力和體罰。」Sandy說。有家長兒時被多次掌摑,自己養育孩子時不知不覺用了同樣方法;也有人曾被罵又蠢又無用,自卑感伴隨成長,後來要求他的孩子要做到「又醒又有用」的人。

輔導過程欲速則不達,很多爸媽幾次見面後在遊戲室裏說出自己童年的不快,如今生活的壓力和鬱結,才明白自己原來把壓力宣洩在孩子身上。「我像在一個家庭裏擔當中間人,讓爸媽與年幼兒女透過玩玩具對話。有些家庭玩到不願離開,說有輔導員在此,他倆夫妻或親子才能講到說話。」

「很多時虐兒來自家長的情緒問題,所以很多父母在生孩子前也需要有個輔導,了解自己的心理狀況、成長過去及將來的管教方式。」Sandy說。(資料圖片/龔慧攝)

長大後能怎樣面對傷痕?

若接受適當的輔導服務,Sandy說家庭傷害是能夠療癒的,她記得有位媽媽自言至今仍不能忘記兒時爸媽罵她那麼愛睡就像「妓女」,長大後不如當妓女。「這句話就在她心中不能磨滅,我卻告訴她其實一直以當刻被罵時自己的弱勢、無力反抗的角度去記住父母這番話,但她長大後不再是孩童時的弱者身份,有能力自主生活,尋得自信,就能換個角度回看父母當年的辱罵。」

Sandy想過若臨臨哥哥能重過生活後重拾自信,例如找到自己的強項和優點,從中得到生活的能量,他亦不再是受虐的弱者,也許能主導自己以什麼角度面對過去不能磨滅的創傷。

下集:Sandy做了駐校輔導員10年,她認為很多家庭問題若讓她及早介入,嚴重家暴或能避免。一個輔導員能令虐兒慘劇不再重演嗎?:【幼園輔導員.下】求學都是求分數 輕視情緒教育導致虐兒慘劇?

社會往往在慘劇發生後才追尋原因,但Sandy說多只停留在憤怒哀傷地追究元兇,各單位亦互相推諉責任,卻沒從根本入手處理。(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