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電的人（上）】發電廠2年3宗死傷　當外判工如光一樣沒法凝聚

那些發電的人並不覺得自己偉大，電話、燈光、冷氣、生活已經沒法沒有電，發電的工人卻只視自己為一件零件，很多件零件才造就一個發電系統。其實是要很多條人命才發到電。過去2年港燈和中電加起來有3宗意外，死的傷的都是外判工，包括上個月一個清潔工活埋在煤塵中等待兩小時慢慢死去。我們找來兩位發電的人──港燈和中電內的外判工和老員工，窺探發電廠工作之餘，也看看一件零件在企業眼中有多重要。

（暫且稱兩位為港燈先生和中電小姐，港燈先生負責外判維修工作，中電小姐做了接近40年，屬於管理角色。）

在發電廠工作，有兩樣事情最重要：一是確保機件運行可以發電，二是人要安全，有人出意外時則必須兩者擇其一，「究竟要部機繼續行，定係要個人安全？」中電小姐說。「管理層在出事後總是說沒有一個員工應該犧牲，但最後總有人下決定要部機繼續行。」

填表填表與拍照

我們假設和他們一起上班，從上班前開始聽每個工作細節。每個入發電廠工作的人也需要經過培訓，通常用一日時間上堂，坐在課室聽有緊急情況應該打什麼電話、開工前有什麼文件要填，外判工人以至工程師也要考試並且拿到一百分才可以開工。

考試合格也未可以開工，事前要獲批一張安全文件，外判工稱之為「開工紙」，紙上寫的是每單大小工程的開工範圍和開工前要做的準備工夫。申請或發出這張開工紙或安全文件的人又要在事前經過另一輪考核面試才得到資格，港燈先生說，「如果沒有這張開工紙又偷步開工，判頭從此可以拜拜。」

填完這張表格，還有另一張風險評估的表。中電的風險評估包括六方面，即「人、機、物、法、環、環保」──人的精神狀況包括沒有病沒有痛睡得夠、機器和物件已維修好、找到適當及安全的方法、環境如天氣也適合、確保過程不產生化學污染等等水蛇春長的細項，通常沒有人會細緻考究，工人往往在紙上草草簽名了事，並沒想到風險表格裏藏着對他生命的威脅。

填表以外，也會實地觀察開工前需要準備的工夫。港燈或中電會安排接頭的工程師攜外判商的工程師到開工地點，工程師一到現場便要四處拍照。港燈先生說「整容前整容後也要留下證據嘛」。看似是很輕鬆的工作，其實每個步驟也暗藏殺機。他們在現場必須有足夠眼力和「先知」能力，看得出有機會發生的意外，做定功夫避免，例如有些滾熱的喉管在維修期間必須停工，否則工人容易燒傷；若不能停工，外判商則要記錄：工人開工必須穿阻燃服，確保搶火也燒不熱，這筆開支要在標書中列出。倘若哪個工程師預知能力不夠強勁，出事的不是工程師而是開工的工人。

三高：高溫、高壓、高空

發電廠內的工作，分為和發電有關的主要機組和其他輔助機組，聽中電小姐概括，主要有「三高」包括高溫、高壓和高空，一般的防護裝備和地盤工差不多，必須有「四寶」即安全鞋、反光衣、耳塞、眼罩。有些高溫工作要穿阻燃衣、或燒焊要戴面罩，若要做一些和電有關的工作則更講究，鞋要穿防觸電鞋，樓梯要用纖維梯免過電。若是港燈或中電的員工，則由公司提供需要的裝備以及勞保，但是外判工的裝備由外判商自己負責，每單工程的保險也是由外判商自己買。

廠內不時有安全人員行來行去巡查工人穿戴得安全與否、工作合不合乎程序，發現有人違規則會發出口頭警告，有時會發電郵告知全世界。對於外判商則有另一套懲罰制度：凡見血的意外一定要罰錢，出人命立即停約並不再合作。

意外主因： 「天與地」的資源差距

以上所述的文件、程序、規矩可以看見發電廠也有做安全防護，加上發電廠所用的外判商大多數保持長久合作關係，中電有8、9間外判商合作了超過10年。但是意外還是繼續發生。中電小姐說行內人其實知道問題所在，「意外不只看承辦商，而是企業願意放多少資源」，她說管理層一直將資源傾斜，大家以為負責發電的主要機組比較重要，於是資源都放在那邊，結果輔助機組例如負責處理灰、塵的厭惡工作意外頻生。

「電廠本來不是容易的工作，一些厭惡性工作更加不容易。」中電小姐說。輔助機組的工作包括運輸帶、磨煤機，處理灰、塵、石膏等工作，近年的意外也和這些工作有關，例如上月的死就是因為外判工要清理煤塵。中電小姐所說的資源包括錢，「例如一個打磨技工，在發電機組做可以有接近100元一個鐘，但在輔助機組做可能只有70幾元。」以整體資源看，中電小姐說只能說是「天與地」的分別，相差十倍以上。

失人才失凝聚力

有經驗的老同事和中電小姐同樣認為「間廠唔應該係咁」，因為資源不公、因為外判請後生仔，總是發生不該發生的傷亡，嚇怕了想入行的人，但是管理層的看法卻是「外判很成功」、「接班沒問題」。中電小姐說，那要由1994說起，當時公司精簡架構推出肥雞餐，「最做得嘢的一班人有三分二選擇離開」，學徒制度又取消，沒有培訓新人又放人才走，結果要走向外判，有些外判商老闆其實是離職或退休的舊員工。

外判工和公司員工最大的分別，就如港燈先生和中電小姐之別，港燈先生覺得他打的只是一份工，每日返工放工盡量不投入，公司抽獎飯聚也拒絕出席，但是中電小姐會為失去的凝聚力而默哀。香港最大型的發電廠意外是1992年的氫氣爆炸、2個工程師死亡19人傷，事後全公司一千人留在電廠一起搶修，那叫凝聚力，那叫歸屬感，現在發生意外後，廠內後生仔卻拿手機在拍照。

「你有為香港人發電的使命感嗎？」當我這樣問中電小姐時，她說發電廠內每件零件也無作用，要合作才可以發電，但是大部分人現在的感覺是無能為力，「如果我也無能為力，不會決定接受訪問，但是只有我自己，叫幾大聲也沒有用。」

過去2年發電廠意外
2017年2月21日 中電青山發電廠──58歲男工人進入煤灰塔內清理期間，遭活埋於塵缸內死亡。
2016年4月10日 中電龍鼓灘發電廠──40萬伏特供電設備罕見遭雷電擊中爆炸起火，電壓驟降，導致最少149宗升降機故障，1人受困不適送院。
2015年5月21日 南丫島港燈發電站──45歲工人和51歲工人在發電廠的一幢大樓對開的電線坑內維修，其間懷疑搶火，兩人走避不及被燒傷。
資料來源：各大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