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肝臟權威黎青龍承教一生　「大細路」最愛小精靈常約朋友打機

在瑪麗醫院教授樓四樓內科學系的演講堂內，一群醫科生正拿著新案例的報告向教授發問，突然燈光一暗，一個高約十吋，比標準籃球還要大的精靈球和五隻迷你比卡超，在小燈泡的點綴下閃亮登場，投影機畫面同時切換至學生向教授送上生日祝福的片段。站在講台旁、身穿橄欖綠襯衫、配戴青綠色波點煲呔的黎青龍被殺個措手不及，愕然過後才笑逐顏開地迎接學生為他精心準備的驚喜。
每年十月下旬，這名肝臟權威教授均會收到來自學生滿滿的生日祝福。他作育英才五十餘年，門生近萬人。早已踏入古稀之年，他仍然未打算退下來：「我行得走得，可以工作的話為什麼要退休？有學生讓我罵也好！」
記者｜郭海渝　編輯｜陳天炘　攝影｜郭海渝　陳天炘

黎青龍被譽為「神童」，3歲入讀官立小學，9歲考進拔萃男書院，以16歲獲校長推薦入讀港大醫學院，21歲時以全級首名畢業，隨後回到母校教授醫科生，並於1998年發現能對抗乙型肝炎的新藥，從此成為全球肝臟科權威首三人之一。

黎青龍是家中孻仔，三個姊姊均讀文科出身，唯有他修讀理科。他自言家中管教甚嚴，父親會體罰子女，亦曾在朋友面前痛罵他成績退步，令他不敢違逆父親。順從父母之意下踏上從醫路，因他們認為男生應該選讀理科及行醫。

為了賺取零用錢，黎青龍14歲時開始替小學生補習，與醫科有關的教學生涯，則在大學二年級開始。他在解剖學等四個學科中取得卓越（distinction）成績，被委派為四個學生助教之一，每星期用約1.5小時指導師弟妹相關知識。他甫畢業便投身港大醫學院內科學系，從此教書、看病症、做研究，這三項職務，黎青龍一做便做了50年，其中最享受的是教書：

將我有的知識教授其他人，當然感到開心。

拒私人執業　只為活到老教到老

黎青龍達65歲退休之齡後，三度申請延任全職講座教授均獲批。惟至2019年5月，他第四度向校方申請續約時，港大按照教職員年滿70歲便要轉兼職的規定，只續聘黎青龍為兼職講座教授。時隔兩年，港大再委任他為榮休教授，以及醫學院內科學系名譽臨床教授。

榮休教授的名銜理應是很威風，但我不喜歡那個『休』字。

剛過生日，年屆73的黎青龍微微噘嘴說：「我知道他們有規矩，但其實有少少年齡歧視。」黎青龍理解大學的決定，但對未能以全職教授的身分在港大任教，無奈之餘亦稍感遺憾。

轉為兼職教授後，黎青龍的教學時數幾乎不變。現時黎青龍每星期至少有約7個小時的固定課堂時間，主要教授高年級醫科生肝臟病學，全學年合共授課約245小時。他不但統籌整個內科課程，同時負責帶領六年級醫科生進行為期七個星期的訓練，包括巡查病房以及分析案例等，每星期總有一至兩天由早上八時半忙碌至下午約一時，但他從不覺累，對教學的熱忱亦始終如一。

唯一的變化是他的工資，月薪由20萬減至5萬，改為兼職教授後，工資更少兩萬，如今被任命為榮休教授，黎青龍基本薪水少於五萬，不過校方有按他的教學時數向他額外支薪，惟他表示不便透露有關金額。工資被減，黎青龍作為肝臟科權威大可另謀高就，但他堅持留在港大教學，推卻約十次邀他出任私家醫生的請求：

嚴師醉心教學　執教鞭多年仍緊張

今年3月，黎青龍一度被傳不獲港大續約，港大醫學院隨即有教職員、校友及學生發起聯署，促請校方解釋決定，六年級生、曾與黎青龍於國際期刊發表學術論文的Michael有份參與。他指在同學眼中，教授是少有熱心教學且不為名利的人。而教授研究出色，反映研究被引用次數的H指數（H-Index）高達119，比港大及中大的醫學院院長還要高：「他能教書、做研究，又可以用他過往的經驗啟發我們，如果留到一個這麼好的教授在這裏，為何不可？」

相識近廿三年，醫學界立法會議員陳沛然在1998年成為黎青龍的高足，更是教授口中印象最深刻的學生：「考臨床試之前，他又會再額外找一些病人，約他們（學生）回去示範，再做一次例如如何『聽心』、『㩒肚』之類。他額外去做這些事情，很有心思，我是做不到的。」

黎青龍對學生要求高，上課時經常問學生問題，記者到他課室採訪，在六年級的課堂中，黎青龍下課前問了一條問題，但無人知曉答案，結果被他反問：「四日前才教過，這樣又不記得？」黎青龍這麼嚴格，都是希望學生成為仁醫：

知識與同感心，兩樣東西最緊要，如果有就一定是好醫生。

儘管黎青龍手執教鞭多年，但他坦言由擔任學生助教起至今，每次教書也很緊張，上課前一晚的緊張感更是揮之不去，會在枕邊暗地碎念「明天又要教書了」。然而，黎青龍在講課期間，屢次與學生談笑風生，又手舞足蹈地將滑鼠放於身上遊走，解釋肝和脾臟知識，絲毫不覺他有緊張情緒。陳沛然指，教授的緊張有跡可尋：「他會打點很多事，例如事前特意租借課室、準備課堂安排，亦會擔心學生為何缺席。」

桃李滿門　禮物作伴

嚴肅正經與風趣幽默的性格齊集黎青龍一身，使他深得學生歡心。他一邊謙稱不知道自己受盡學生愛戴，一邊憶起學生送給他的感謝禮物：「有個女生（代表全班）送了99朵玫瑰花給我」，又指着衣領上繡有肝臟圖案的煲呔說：「這也是學生送的，用了五年左右。」

黎青龍形容自己與學生關係密切：「他們每年都會主動約我食飯，一年兩至三次。」他憶述，以往每年都會在學期完結時請該年的畢業生吃飯，不過自2005年起，改為由學生向他送禮物致謝。在黎青龍位於瑪麗醫院的辦公室左旁有一張禮物桌，滿滿禮物堆在枱上，象徵著學生對他的敬愛和謝意。「迷你模型、寵物小精靈與我的肖像畫、紅酒杯……」他珍而重之地逐一介紹。辦公室空間有限，黎青龍將部分禮物放置家中。被學生的愛意包圍，黎青龍每年都會回禮，寫詩贈送給應屆畢業生。

學生歷年送贈黎青龍的禮物均富有心思，包括繡有肝臟圖案的煲呔及「最佳教授獎座」。

貪玩的「大細路」

「Triple bunkers（遊戲check-point）現在來！」訪問期間，黎青龍突然打了個電話，找朋友組隊玩Pokémon GO。「我在約他，因為要一組人才可以（開始遊戲）。」然後他微曲著腰，十指不停地快速敲打手機屏幕，全神貫注，持續接近五分鐘。過程中，他津津樂道地解釋遊戲規則。突然他眉頭一皺，神情變得緊張：「死了死了！不怕不怕……」投入遊戲的程度絕不遜於年輕人。問到他有沒有把握勝出遊戲時，他立刻回答「有！玩遊戲和教書一樣有把握！」。最後畫面顯示「You Win」（你勝利了），黎青龍立刻眉開眼笑，與在課堂上不停拋出問題、有著威嚴形象的他形成極大對比。

他是個『大細路』。

陳沛然笑道。如同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周伯通，黎青龍率性純真，從不掩飾他對寵物小精靈的鍾愛，口罩、襯衣、車上的吊飾，以及學生送的禮物，均離不開小精靈。這天在瑪麗訪問，他穿上淺藍色西裝，還配上同色的寵物小精靈「車厘龜」口罩。

與港大結下不解緣

黎青龍近年多次在續約和職銜上與港大爭持，心情隨之跌宕。陳沛然指他是黎青龍的陪談員：「我跟教授說，只要你不開心，我便會陪你食飯。」他們一同晉餐的次數因而變得頻密，好讓黎青龍吐苦水：「訴完苦後，他心情便會變得開朗，就如小朋友一樣。」陳沛然多次形容黎青龍為小朋友，因為他為人簡單：「成年人會考慮轉工、升職、工資，但教授單純想教書和做研究，繼而在這方面貢獻一生。」

在瑪麗醫院授課已成黎青龍生命的一部分，他辦公桌後放滿不同的獎座，放在當眼處的是瑪麗醫院向他頒授的「三十年長期服務獎」及「四十年長期服務獎」。理論上，黎青龍在瑪麗工作已達50年，「五十年長期服務獎」本是他的囊中物，但他卻搖頭道，「沒有了，不夠50年，氣死我，真的很可惜。」

原來，在2017年，當時69歲的黎青龍，與校方續約全職教授時，大學遴選及晉升委員會向他開出23個月的合約，以防驚動校務委員會。所以他「全職」服務瑪麗的年期總共為49年11個月。但他補充，這個數目並未有將他擔任學生助教的一年時間計算在內。服務港大逾半世紀，黎青龍決意留在母校：

因為港大是我，不，說錯了，應該說我是港大才對。

【本文獲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實習刊物《大學線》授權轉載，原文：童心未泯　承教一生——專訪港大肝臟權威黎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