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角同鄉會‧下】神仙也做「新移民」　福建人聚首庵堂吃齋聯誼

北角自60年代聚集移民來港的福建人，上一代紮根香港，卻又滿懷鄉愁，思鄉之情無法言表，該憑什麼寄託思念？他們在北角的生活面貌，早已融入鄉情，連家鄉神明也一起移民。從前村裏供奉的保護神，今日請到香港的家裏。
小島地狹人稠，沒空地建鄉民的廟宇，於是神佛降臨北角舊廈，一個個單位，成了鄉親善信求神拜望的共同空間。
攝影：曾梓洋

神佑北角　信仰連繫同鄉

菩薩來了，所以鄉里也來了，這天是農曆8月15日，數個福建婦女，日出時分便來到庵堂，掀起大飯蓋，準備下鍋煮百人齋菜。太陽升起之時，鄉里已穿起佛袍，與方丈主持，同讚佛頌文。中段休場，鄉親端上水果、甜湯。

鄉會小廳則聚集男鄉親，電視正播着著名演員馬伊琍主演內地劇集《中國式關係》，記者跟着看了一會，劇力萬鈞，卻無人問津。這群福建男人的浪漫，是對望、閒坐。以呆呆的眼神交流，以閩南語交談，向對方借火，抽一口煙，或許這就是「福建式關係」。

「莫再看咯，來啊，來啊，準備繞佛啦！」頌經最後，鄉親呼喚，在場男女老少都要在庵堂繞場數周。旁人或不甚理解他們的信仰和儀式，總之這群晉江南莊村的鄉里，每月初一、初八、十五及各神佛聖誕，肯定前來，祈求家鄉神保庇，再坐滿小廳，圍着吃齋。

也許菩薩真的顯靈，南莊同鄉會的庵堂2007年開始進香供奉，鄉里初年還在樓梯間煲飯煮齋，10年之間，愈來愈多善信從各區而至，什麼人都有，連旅客和學生也到此一遊。聽鄉親說，這裏觀音誕更熱鬧，人頭湧湧，猶如置身歲晚的黃大仙祠。香火愈來愈鼎盛，鄉會數年前終湊夠捐款，置下3個相鄰單位，一千多呎，有了小廳和廚房，並安好佛像和壇位，讓神明在香港宜居，夜深出竅施法，亦舒適安穩。

這天直至法事完成，福建婦女依然忙個不停，善後打掃。她們說是鄉情與信佛的虔誠心，驅使每次來義務勞動。庵堂還原一塵不染，循環點播華語和粵語佛經歌曲，福建男人於飯後已打了幾局麻雀，有的在房間的碌架床午睡。

信仰與鄉情之別

家鄉神佛連繫了幾代鄉里，有人拖着小女兒跪拜問杯，有人扶着年邁親友頌經唸佛。May在旁為母親打點拜佛用品，又與鄉里打招呼。她53歲，能說流利閩南話，在北角土生土長，嘆道：「近年很多同鄉都搬到外圍，將軍澳、觀塘呀，都不常見面了，邊個會得閒約飲茶吖。」 May心水清的形容，香港這散居社會，家族關係「四分五散」，要不是同鄉會這間庵堂，她其實不認識鄉親叔伯父老。「原來這個是阿叔公，這位是伯父，有親有疏，大家都是自家人，我都係來到鄉會拜佛，聽媽媽介紹。」

福建人多信佛，May十多年前也跟隨母親皈依佛門，早已到其他佛堂頌經，爾後同鄉會開辦庵堂，她才「轉會」。信仰是她人生的一部分，鄉情是另一部分，界線有時很清楚。這些年來，她回鄉兩次，家鄉如何面目全非，她沒在意很多。「我較傳統，有鄉情，像我弟弟的下一代，即我姪仔，就難講啲。」究竟鄉情是什麼樣子，May沒多解釋：「以前北角的福建人自成一角，較少與他人交集，但現在都不分潮州人、廣東人什麼人啦。」

留在香港北角 留在「鄉親天文台」

看管庵堂的鄉里靜靜坐在一旁，他是施議鐵，與另外兩個老鄉親，每月輪班十數天，義務打理庵堂。他曾寄居元朗工廠，妻兒來港便同住鰂魚涌，以便適應環境，其後廿多年在將軍澳安居樂業。「北角其實好污糟，空氣不好，福建人聚居，有些來探親的，又住進來，我就住慣將軍澳。」但因同鄉會，施議鐵還是回到了北角。

老伴在家弄孫為樂，施議鐵卻喜歡留在庵堂，不管神佛是否通靈，卻志在與鄉親「打牙骹」。「我們打牌吹水，聊起南韓與美國敵對中國，鄉下有人嫁娶，介紹鄉里來相親，話很多。」這裏像個鄉親天文台，互通國家和家鄉大小事。「以前工廠和北角好多廣東人，我們福建人被欺負，沒法子，異地他鄉呀！就像中國人在美國被欺負，異國他鄉，他就滾回去。」

被欺負又不回福建？施議鐵認真起來：「我在香港辛辛苦苦建立家庭，回鄉幹什麼。現在人都老了，在香港等死啦。」施議鐵說自己是香港人，有時回鄉數天探望過百歲的老媽子，子女也在大陸發展，各有各家室。他暗暗不滿有些路過的鄉里和大陸人不文明舉止。「同鄉會呀，紅白二事就出錢支持，大家聚來食飯，聯絡感情，都是福建人嘛。」

在北角的族群與個人，身分如此混雜。老鄉人居於香港卻懷鄉尋根，於同鄉會託付餘生，牢牢記住一些身分。個人與世界是怎麼連繫，該用什麼作身分憑據？散落於都市的人，若他們的身分無法井然劃分，捉不緊，說不實，又怎說自己是哪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