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三十】油麻地碧街騷亂起因神秘煞停三罷 藝術家追查真相

撰文:徐嘉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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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中共血腥鎮壓群眾過後,支聯會宣布將6月7日定為「死難同胞哀悼日」,進行罷工、罷課、罷市,同時在全港五個地方進行集會和遊行,表達悲傷與憤怒。
這場本來可能是香港史無前例最大規模的集會,卻因為當日清晨在油麻地及旺角一帶發生的騷亂而悄然取消。
三十年過去,香港人堅持不懈悼念六四,但有關「油麻地騷亂」討論並不多,幾近被人遺忘。藝術家李俊峰及盧樂謙從街坊口述資料及新聞報道,嘗試重組這重要的歷史轉折,卻發現這場騷亂充滿疑點,也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不能磨滅的失落。
攝影:龔嘉盛

各界響應 全民運動

1989年6月4日後一天,全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下稱支聯會)宣佈在6月7日舉行罷工、罷課、罷市,同時在維園、界限街陸軍球場、葵芳球場、沙田中央公園及屯門公園,全港九新界共五個地方舉行集會,繼而遊行。

根據當時報道,香港工商聯合會、港九工團聯合總會、公務員工會聯合會等職工組織均表態支持,呼籲屬下會員參與;教協也呼籲大、中、小學教師罷課。港府當時發聲明指,不會阻止公務員及學校參與行動,又表示理解公務員的感受。

李俊峰據當年報道,找出1989年油麻地騷亂的爆發點——彌敦道550號龍馬大廈。

千人騷亂鬧事 三罷遊行急停

不過,在集會當日的凌晨,旺角及油麻地發生騷動,歷時五小時。

綜合當年報章報道,凌晨一時半,油麻地碧街與彌敦道一帶,不斷有群眾聚集,藉詞悼念六四死難者。有滋事份子在彌敦道500多號位置首先發難,欲撬開一間公司鐵閘。之後聚集人數愈來愈多,達數以千計,有人在街頭搗亂,打爛汽車玻璃,縱火燒車、燒垃圾,又有人向警察投擲玻璃樽及石塊。警方出動300名防暴人員,在凌晨二時起,先後發射四十九枚催淚彈驅散人群,局勢至清晨六時才受控。事件中有警員受傷,超過十人被捕。彌敦道一帶滿目瘡痍,雜物散落一地。

騷亂過後,支聯會召開緊急會議,並在當日早上發表公告。聲明指為避免不法之徒利用愛國運動製造事端,決定取消原定的遊行和集會,呼籲參與三罷的市民在家悼念。支聯會又譴責滋事分子是存心破壞民主運動,懷疑他們別有用心,呼籲市民與他們劃清界線。

發言人司徒華表示,在凌晨收到警方通知,有證據顯示不法之徒計劃在愛國集會中滋事,恐不法之徒混雜其中,使警方誤會,決定取消原定的集會計劃。

壯志未酬 人生首次遊行抱憾

如箭在弦的全民運動,最終無疾而終,在之後三十年也甚少被廣泛討論,有人形容油麻地騷亂已被遺忘。

藝術家李俊峰及盧樂謙在2014年發起《碧街事變》六四滾動劇場行動紀錄計劃。兩人翻查文獻、舊報,走訪油麻地老店,收集了20多位老街坊對事件的口述記憶。

其中一位受訪街坊當年正就讀中學六、七年班,六四屠城後,她和其他同學一同製作了橫額,準備好出席生平第一次上街。怎料翌日睡醒,收到同學電話說支聯會已宣佈取消集會遊行,她頓時失去方向,失望又無奈。歷史上的擦身而過,多年來又沒有人梳理事件,她一直耿耿於懷,直至接受劇場訪問才釋懷。「廿幾年之後,挖返起呢件事,佢(街坊)即刻喊出來,因為呢件事噏咗心度好多年,又一直冇人講。」李俊峰說。

有人情感無法抒發,亦有「壯志未酬」的學生選擇走回學校天台將寫上「痛心疾首」的黑色橫額掉下來,讓整個油麻地區的人也看得見。這位學生在往後的二十多年再沒有主動做些什麼,也沒有參與集會。「你會發現錯過唔係一次大遊行,而係日常生活長時間錯過。」

行動劇場圍繞碧街進行,李俊峰說當年未有警察阻撓劇目進行。

司徒華:內地派人搗亂

一場騷亂令全民集會急煞停,背後的策劃者是誰?至今仍然是個謎團。

已故支聯會主席司徒華回憶錄《大江東去》一書中,曾披露有關騷亂的細節。他指當日是收到行政司首席議員鄧蓮如的緊急電話,引述警方提供的情報指,6月5日有由深圳持雙程證的精壯男子來港,報稱探親,形跡可疑。警方跟蹤發現他們全住在酒店,至騷亂時混入人群中,帶頭向警方擲石,襲撃中資機構。司徒華接納鄧蓮如的建議,取消集會遊行,因為這群人未完全被拘捕,如繼續舉行,可能引起很大動盪。

司徒華又表示,被捕的男子之後沒有上庭,沒有接受審訊,沒有宣佈罪行,他相信這班人是國內派來的人,假如香港稍有疏忽,他們會製造動亂,以圖打擊支聯會,及整個北京民運工作。

李俊峰說,他並不是要批判支聯會及司徒華,而是因為騷亂事件十分複雜,應深入分析和解構。

李俊峰:疑點重重、不合理

但李俊峰對「中共派員搗亂」的說法有保留。「描述得好仔細,睇真啲,有好多疑點、好奇怪。」他在訪問街坊過程中,曾接觸至今仍活躍油麻地的江湖人士,對方指當年是「大佬叫我落來做嘢」,與鄧蓮如指沒有證件的壯漢說法有出入。當年明報曾報道,騷亂現場的貨車掛上「十七軍、十八軍」的布條,他認為:「有冇咁揚呀?」他又說,如果是中共派員搗亂,襲擊中資機構並不合理。他亦指出,集會距離屠城只有三日,內地政局混亂,亦有不少假消息傳出,不相信中共還有心思處理香港事務。

他認為,按當時政治環境,有可能是鄧蓮如誤導司徒華,因為港英政府希望集會取消,在前途談判期間不希望有反殖的政治領袖有機會出現。「會唔會係有啲人純粹想搞事,但鄧蓮如就加一個中國因素入來呢?將恐共情緒劈開,你睇到可能搞你(香港)嗰嗰係港英政府,點解又唔係諗下係咪?」

李俊峰說,他並不是要批判支聯會及司徒華,而是因為騷亂事件十分複雜,應深入分析和解構。「資料好多睇你點詮釋,啲野好似搵唔到答案,但睇到一個情況,就係香港有好多方面力量都想壓抑政治主體嘅建立。如果睇唔清局面,淨係嗌,其實冇用。」

李俊峰是活化廳成員之一,當年活化廳亦有六四展覽。

歷史上的錯過

騷亂背後仍有種種疑團,李俊峰及盧樂謙在創作《碧街事變》劇本時,未有就「幕後黑手」定調,「既然搵唔到真相,就唔好定調,唔好拎焦慮來消費。」

《碧街事變》是一齣行動劇場,第一幕發生碧街生果檔前空地,老、中、青三代說回屠城後、騷亂前,準備去遊行的狀態。進入第二幕,有一群「暴徒」出現,帶領觀眾至油麻地港鐵站出口,被黑布包圍,模仿騷亂氣氛。最後一幕,演員經彌敦道走入碧街公園,細說騷亂過後種種遺憾。

劇目內容有史實,亦有創作元素,但中心圍繞着「錯過」。李俊峰認為,6月4日前,香港民主運動正處於遍地開花的狀態,能想像屠城後的三罷、集會、遊行,一定有150萬或以上市民參與,規模是史無前例般大。集會卻突然被取消,全民運動失去了焦點,市民都很失落。「個集會好似好脆弱,一啲唔知咩人搞亂檔,跟住如箭在弦嘅事就突然停咗,點解會咁樣?」他希望透過藝術元素,正正式式整理埋藏在城市的故事,紓解錯過集會的人心中的鬱結。

盧樂謙在劇中扮演暴徒,不時敲打玻璃瓶,舉旗、叫「打倒李鵬」口號。(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拒絕形式化 多元方式悼念

李峰俊和盧樂謙二人都是八十後,在1989年時還未滿十歲。在他們成長過程中,雖然已有不少有關八九民運的報道,但二人均是透過藝術才去認識事件。盧樂謙在中學時,路經維園涼亭,當時正舉行六四展覽,一塊白布上投影了坦克等影像,「原來藝術可以咁發生,呢個畫面印係腦海入面。」而李俊峰在大學以前未學過八九民運的歷史,他更誤以為六四屠城就是南京大屠殺,直至被盧冠廷的《漆黑不再面對》感動,才進一步認識歷史。「一首歌都可以有影響,一啲小行動你唔會知有咩影響。」

投身藝術創作路,二人亦積極以藝術回應社會。他們眼見多年來已有很多資料性質的六四活動,希望提供想像空間,令人產生興趣,了解六四,故合作策劃《碧街事變》。盧樂謙說:「有啲團體只會俾答案你,我哋冇咁重取捨,我哋希望啟發其他人去諗。」

《碧街事變》劇場只舉辦了兩年,二人之後亦分別籌辦不同活動悼念六四,拒絕形式化。對於每年六月四日的維園燭光晚會,李俊峰認為集會一定要存在,但非唯一方式,可以有更多元、小組織的悼念方法。「集會以支聯會、民主黨為首,同仇敵慨、一齊譴責。咁其實係將動員平面咗,個啲人出來,但搵唔返主體。《碧街事變》可以搵返參加者願意講返廿幾年做過咩,由被動變返主動,而唔係被動員、被參與、被舉起蠟燭、被拍低落來。」李俊峰說。

劇場策劃小組出版了刊物及光碟,紀錄當年剪報、街坊口述歷史及劇本文本,目前仍有售。(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