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瓜灣重建】春田街將消失 回收舖老闆︰給我彌敦道舖位也沒用

撰文:袁智仁 黃泳樺 麥佩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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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區重建局於6月初公布土瓜灣3個重建項目,令區內重建計劃累積至14個。過去數十年,土瓜灣幾乎塵封不變,沙中線將為土瓜灣來個大整容。如果改變是必然,那麼應是如何改變、為誰改變?
市建局上月正式開展土瓜灣春田街/崇志街重建項目。春田街將消失,重建後樓面面積因而增加一倍。「食街」崇志街現在是人車共融的小巷,有點像台北的巷里:沒有交通燈,行人和汽車,卻清楚自己應有的步伐。
然而,重建後部分將變成雙線行車。事實上,這兩條街一直以來不只是通道,也是居民和店舖生活、生存之地。
攝影:馬熙烈

春田街,一條即將在地圖被抹去的倔頭巷。

有人說它沒有價值,車不通,人不多,唯一好處大概只有租金平。「這裏的劏房也劏得特別大,」地舖老闆說。也許正因如此,才容得下被世人嫌棄的五金、廢紙回收店和車房,亦有人喜歡它獨有的寧靜而進駐。

現時,春田街只剩下一邊,另一邊早在2010年因馬頭圍道/春田街發展項目變為地盤。半條街道仍有3間車房、零碎的電器店和五金店,還有兩間廢紙及五金回收舖:合利五金廢紙和聯興回收。

從事回收,一天幾乎沒有空閒時間。記者只能在午飯及收工時與陳伯搭上兩句嘴。

啤酒是回收舖的寶物

合利五金是40年老字號。20年前,老闆陳伯從親戚接手,主要回收廢紙、鋁、鋼和鐵。「做回收要用很多空間,收入又不穩定,不知道那些婆仔什麼時候來。」陳伯慨嘆。店舖面積不大,一堆機器廢鐵後隱藏着狹窄煮食空間。陳太手端幾盆菜,笑說:「上世投錯胎,才這麼辛苦跟他入行做回收。」陳伯沒有反應,繼續跟路過的朋友和伙記暢飲,觥籌交錯,又邀記者一同吃飯喝酒。合利的啤酒午飯是歡樂時光。

陳伯指,以前廢紙及五金回收後會運往台灣,回收價較高。「兩蚊一斤鋁,還可以賺點錢。」現在台灣不收,廢物轉運大陸。「6毫一斤鋁,現在沒有人搞回收了。」陳伯直言自己不懂環保,只是做生意,但回收總算是件好事,他不解政府經常宣傳回收,卻從不支援行業,只來檢查商業登記證。「他叫我傳真、電郵,我又不懂。環保署職員又不肯來看一看。」他沒好氣地說。

兩間回收店都只敢在年初一至三休息,生怕拾荒者回收無門。

陳伯早踏入花甲之年,回收業又式微,他無奈道:「若重建收舖,只好退休,慶幸3個兒女都捱大了。」

早上7時45分,數個老人在聯興店外排隊列陣,一車車紙皮待上磅。8時,閘門往上一推,直至晚上9時多才拉下。老人連車推上門口的小斜路,上磅。老闆抬頭一瞄顯示器上數字,兩手指在計數機飛快一篤,開價,合意的放下,不合意就走。收集好的紙皮倒進壓紙機,壓成一團正方形,儲夠8噸便搬上貨車,運至柴灣碼頭再到內地。為了安全駕駛,聯興五金的員工晚上才能喝啤酒。

一次到訪的晚上,伙記劈頭便問:「喝不喝啤酒?」。回收舖每個伙記皮膚黝黑,苦等至收工,才一手拿起冰涼啤酒,舉手仰頭大口灌下,直到打了一個長嗝,一天的悶熱才消散。老闆買雪櫃放啤酒,只待這一刻。

回收業:幫人類清理廢物

「我們是幫人類清理廢物。」聯興回收的呂老闆自嘲為垃圾佬,「試過收到的紙皮內有屎,真的是清理廢物,哈哈。」伙記搭嘴,嘻哈一番便把話題帶過,呷一啖啤酒繼續收拾。「其實紙皮沒有人回收便是垃圾。」另一位呂老闆說,聯興由父親於40年前創立,現由兩兄弟打理。「如果香港沒有回收業,一天至少過千噸垃圾要去堆填區。」

呂老闆說如果香港沒有回收業,每天至少會有過千噸垃圾要送去堆填區。

記者笑說每天都有不少人等老闆開飯。「哈,倒是他們給錢我用。」呂老闆輕描淡寫回應。回收業養活拾荒者,但人總不願見到污染性行業。據街坊說,區議會選舉前夕,議員指接獲投訴,認為回收店「阻街」。「的確有段日子,我們不停被抄牌,一日罰款千幾二千,賺也沒那麼多。」呂老闆於是暫停營業一星期。土瓜灣工廠區只有兩間回收店,紅磡只有一間,拾荒者回收無門,不消數天,大量紙皮堆積在聯興門口或區內垃圾房,食環署職員只好找他們商量,希望盡快營業。

巷尾店舖洪先生說,曾有市民打電話到紅磡警署投訴街道阻塞,警察疑惑問:「春田街?不可能,他們會自己清理好。」呂老闆不敢自誇:「做回收,不可能乾淨,只是大家給面子,大家遷就。開工時沒辦法不把工具放出去,但收工時會收好。」

回收業需要不少空間暫放廢鐵,但呂老闆說收工時必把工具收好。

聯興回收:「給我彌敦道舖位也沒用」

「我們要橫街窄巷才可以做這行,即使給我彌敦道的舖位也沒有用。」聯興回收店最初開業於灣仔交加里,因重建遷至紅磡,1980年代尾搬入春田街。每天映入呂老闆眼簾的就是市建局地盤「市區更新‧優質生活」的標語。「政府想把這些行業搬到新界,難道你要叫那些婆仔由紅磡推車到新界嗎?」

呂老闆形容做回收行業痛苦,年中無休。那些犧牲了的私人時間,養活了拾荒者,回收了政府眼不見為淨的「垃圾」。我問他對春田街有什麼感覺?快問快答的呂老闆難得停下,「春田街……春田街就是我的家。」

春田街居民每天看着對面的重建地盤,準備迎來「優質生活」。

40年拾紙皮記

「我今年88歲,執了40年紙皮。」呂老闆介紹的這位婆婆來自廈門。記者聽不懂她濃重的口音,只聽懂婆婆原本在工廠工作,失業後便拾紙皮。「餐廳不請我啊,我又不識字。」

婆婆很少留意路面情況,只專注哪裏有紙箱。婆婆突然走到生果檔對面,她熟練拍一拍紙箱,數隻小蟑螂飛快竄出後,便開始壓扁紙箱。「我試過被車撞斷3條骨,要住院。」婆婆拍一拍右腹,說現在太多人拾紙皮,競爭很大。

走到住所附近,婆婆才猛然記起賣紙皮所得的收入未收妥,緊張地把手中錢放進銀包,惟那張廿元紙幣早已被緊握得不成形。回收舖與拾荒者唇齒相依,3年後,回收舖或會消失,到時她何去何從?婆婆停下來,抬頭看我,沒有一絲表情:「3年後?3年後我死了,人會死的。」

婆婆由春田街回到寶其利街住所,車多路窄,過馬路時記者都替她捏一把冷汗。

處身麻甩佬味之中的畫室

鎮守春田街倔頭巷盡處的是「春田畫室」。畫室鐵閘有兩隻手繪動物,教人想起春田花花幼稚園。文藝畫室為何會選址一個充滿「麻甩佬味」地方?「平租。」畫室創辦人鄧麗霞秒回。

「因為倔頭巷沒有人會租!」5年前,朋友洪先生把原作貨倉的地舖分租一小部分給她畫畫,閒時作Art Jam。後來口碑傳開,學生漸多,貨倉索性搬到九龍灣,整間用作課室教畫。

「做生意求旺,但我喜歡靜。太多人在畫室前走來走去,便沒有畫畫那種寧靜。」鄧老師認為商場有種競爭氣氛,隱藏於巷尾反而自在。「即使大街塞到九彩,這裏也不受影響,好像另一個世界。」洪先生認真說。

「我很喜歡這條倔頭巷,亂中有序。」鄧老師說。
畫室不少學生均住在福運大廈,「一落樓就可以畫畫」鄧老師笑言學生很幸福。

車房、赤膊大漢、舊樓、窄巷和一堆爛銅廢鐵,容易令人聯想到龍蛇混雜。洪先生立刻反駁:「這裏每一個人都認識,從街頭到街尾也可以打招呼,治安反而更好。」鄧老師笑說當有陌生人走進來,外面地舖的老闆都會主動問「你來做什麼?」

有些家長認為春田街偏僻,或許這裏車多,容易把小店埋沒。鄧老師解釋:「因為這裏是倔頭巷,即使車多,都是靜止的。小朋友不須過馬路。」洪先生憶述:「其實馬頭圍道的唐樓未倒塌前,這裏很旺。以前春田街很有趣,什麼都有。有製作招牌、釘板,還有間雲吞麵店,但最出名的是辣椒醬。」鄧老師認為這裏是尋寶的好地方,店內不少櫃都是從前面的回收店買回來。

倔頭巷的寧靜終被劃破。現時店舖左邊是地盤,眼前整條春田街將驟變成另一個重建地盤,獨剩25號的福運大廈及地舖的車房和畫室。「找不回,沒有多少條倔頭巷。」鄧老師唏噓說道,但她仍未決定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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