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清醮】沒有他們就沒有搶包山 搭棚師和麵包師的傳承故事
孩子間一直流傳一句戲言︰「長洲賓客人數多。」這句語帶雙關的玩笑話,今天已不只是玩笑。
當旅遊發展局將太平清醮稱為「包山節」,包山和飄色成為整個為期4日的節慶文化符號,節慶背後的意義又有幾多人記得?對不同的長洲人而言,太平清醮之於他們,又是甚麼?
這是一個自由行以外,關於旅遊和社區的故事。
攝影:陳焯煇、潘思穎、吳鍾坤
太平清醮的演變,跟社會經濟發展息息相關。2003年沙士令香港商業及旅遊業陷入谷底。政府為重振旅遊業,乃應長洲團體要求,以「安全方式」恢復搶包山。2006年起旅發局大力推廣太平清醮,甚至曾推出套票,安排好交通、導遊和預留位置;網頁亦稱太平清醮為「包山節」。康文署更舉辦「包山嘉年華」,其中「攀爬嘉年華」更有攤位遊戲等,讓市民「一嘗攀爬滋味」。搶包山不但成為太平清醮的文化符號,甚至能脫離宗教、節慶和民俗意義,獨立成為關於攀爬、能與民同樂的嘉年華。
長洲太平清醮分別於2009年和2011年,成為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及聯合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節慶的社區涵義
馬木池博士指出,百多年以來,太平清醮由海陸豐儀式,演變成跨宗族的長洲全島節慶,近年更在旅遊業的推動下變成全港以至國際盛事,這些演變,都與社區和人群的變化相關。「沒有人,沒有社區的話,節日是死的,表演是空虛的。」馬木池博士在一份關於長洲太平清醮的研究中這樣寫道。
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一直推廣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近3年每年到訪太平清醮的項目主任朱詠筠認為,適量的旅遊發展的確能幫助文化傳承,至少能推動重辦搶包山活動。「但如因為靠搶包山吸引遊客,變成與傳統文化毫無關係的嘉年華,這並非好事。」
不少人類學和社會學研究均指,儀式對於維持群體凝聚力的重要性。我們採訪了不同年代、不同角色的長洲街坊。他們未必積極參與打醮,但太平清醮對每人的意義既不同,亦會隨着年代改變。他們都以不同方式,直接或間接地適應着太平清醮的轉變。
包山師傅陳金原︰三座包山,和一個父親遺願
若用分地盤的概念看長洲,每條街全都名花有主,各有各街坊會,除了北帝廟前球場是大家的。有人說,長洲人的成長回憶大部分只有3樣:沙灘、球場和太平清醮。很多人覺得,沙灘和太平清醮現在屬於遊客,只有球場還是長洲人的。
每一代的長洲人都稱得上「街童」,通街跑着長大,放學回家丟掉書包,跑到球場自然有玩伴。但每一年的農曆三月十五至四月初十,這個球場就是陳家的竹林天地。
陳氏全家總動員 紮大小包山
這年頭,陳家這種大家族很少有了,一家人總計快有40人。爺爺陳林是長洲人,嫲嫲是南丫島人,嫁來另一個小島生了六子四女,開枝散葉每個仔女各生了一兩個。一家三代人,每年太平清醮前後全家總動員,用5至8天,紮三個50呎高的大包山和十幾個小包山,然後親手拆散。
陳尊逸的爸爸陳金原排第九,小時候陳尊逸坐在媽媽單車尾,只知道一放學來到球場就找得到爺爺、伯父、爸爸和堂哥們。那時候爺爺還是全場總指揮,話不多,不笑,也不解釋,「把那支竹搬過來,放在這個位置,靠左靠左,到!紮起!」誰沒按吩咐做好便要挨罵,每個人也是被他罵着學懂。除了爸爸陳金原會追着爺爺問為什麼,為什麼包山底部的竹要成一個「米」字?爺爺才會開腔解釋,因為包山豎立後,要有一個踏腳位讓人在裏面爬上爬下。
一百年以後也有人懂紮包山
爺爺規定開工時候不得喝啤酒,有些伯父愛酒,開工前買些啤酒放在旁邊看着,待到完工才和爺爺一人一罐啤一啤。這兩年爸爸接手做總指揮,伯父堂哥才可以一邊開工一邊啤一啤。陳尊逸也被安了個職位:「大會攝影師」。包山究竟是如何紮成的,以前只記錄在爺爺陳林腦中,爸爸接手後,陳尊逸每天頸上掛一部相機,由一地散竹,到三座包山豎起,太平清醮過後又再拆散,整個過程他也拍下。爸爸自己也有一本小筆記,記下紮包山每個步驟的細節,竹圈與竹圈之間的距離、竹與竹如何交錯,我們笑說這本筆記叫「天龍八部」,陳尊逸若把這本天龍八部電腦化,一年以後他會記得包山如何紮,一百年以後,長洲以外的人也會懂。
平安包師傅郭錦全︰一個品牌﹑兩代事業
要印在郭錦記包上的字,恐怕不是「平安」,或該試試印「野心」。明年今日,兩父子說長洲會出現第一間「鉅記」形式的郭錦記手信店
「野心」這個詞並非記者給他,是郭錦全憶少年得志時說的。郭錦全心急慣,說話很快,也要求別人事事快,我一坐下他便問我有什麼問題,快點問,我說了第一個問題後,他說「還有呢?一次過問。」一副訪問老手的語氣,你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
當年平安包蓋的是堂口的稱號
這個潮州人有件事後悔,17歲的時候他沒讀書,姑丈叫他跟他做塑膠廠卻沒去,倒跟了舅父做包。他鄰居每天坐在門外和他吹水,笑他:「喂,你去做塑膠廠,今日你就是李嘉誠了。」郭錦全說「只怪年少那時不識相」,以為家人在長洲有間米舖,放不下家人這個包袱。
回想他在舅父包店學師時的太平清醮,當時的北社街可恐怖了。大概於1960年代,包山的10多萬個平安包全長洲的店分來做也做不完,要從港島請點心師傅,哪裏有店可借便借哪裏,無牌開檔,放火水爐在街上蒸,一條北社街有6個火水爐,整條街熱到熟透,燃燒聲也吵耳,所有包通街擺,和公屋滿街衫晾一樣。「我以前在這裏用火水爐,初初不知旁邊有條電䌫,燒到軟晒,放兩個爐蒸,嘩!我自己面都青,爆炸都有份。我的眼燙到呢,燒到電䌫爆炸全部死。」
包山的包後來由食環署介入管理,才分給各間長洲的餅店做。那時還沒有郭錦記,郭錦全是用父母米舖的玻璃蒸櫃,由十多個包試着做,一年後賣金器開店。
野心初露,那時三座包山代表不同社團的堂口,每年太平清醮,包山上的平安包還不是蓋上「平安」兩個字,據說是蓋上不同堂口的稱號,例如新義安便蓋個「安」字、福義興便蓋個「福」字。背後都是關係,20歲出頭的郭錦全進取得找大會的人認投做包,首先做20、30個,包辦一座包山,測試成功以後的40年,太平清醮三座包山的平安包都交由他和另一間餅店康蘭共同負責。
幾年前,他設計過平安蓋印、平安水晶包手機繩和平安公仔電話座,與長洲的店員合作發售。一年前,他和朋友拍檔在市區開設工廠,製作長洲芒果糯米糍,運送給十多間店舖賣。這些他做兼職,沒風險;現在他要放棄高薪厚職,來轉變一間40多年歷史的老店,於人生、於生意、於家族也是極高風險,Martin說自己是背水一戰,但是始終他心裏有個底,頂多回到金融業,郭錦記回復麵包店,而長洲沒有「鉅記」。
長洲漁民:拜天后不拜北帝
盧喜三代也是長洲漁民。爺爺那代正值文革,國內生活環境很差,他便從珠海跟船到銅鑼灣上岸,辦張身分證,便成為香港人。爺爺後來到長洲當漁民,於是盧喜的爸爸和自己也繼續以海為家。他常常將「岸上人」和「水上人」掛在口邊。
岸上水上壁壘分明
從前,「上岸」對於漁民來說,是生活中重大的轉捩點。水上人上了岸,意味着告別漂泊生活,腳踏實地。俗語中也以「上岸」意指富裕安樂,把冒險或沉淪喻作「下海」。岸上、水上,曾經代表階級。
「你們很多用語跟我們水上人不同,好像水退,我們叫水乾;水漲我們會叫水大。我在船上長大,所以無讀書,曾經在長洲漁會公學讀過兩日書,學揸筆和學識寫字,像『口』和『羊』最易寫的字。但以前無地方落腳,讀兩日便落返艇。有些漁民有地方落腳,讀到兩三年。我呢,就是你畀個官我都唔識做。」
小時候拉着爸爸的衫尾坐船到香港島,猶如大鄉里出城,「穿拖鞋短褲,好薯。我有親戚試過鞋也不穿,看到電梯不敢搭。我以前也不穿鞋,行路行到腳皮夠厚就唔痛,上咗岸之後就開始著鞋了。」
太平清醮與眾同樂
岸上水上雖然壁壘分明,但太平清醮卻能與眾同樂。廿幾歲時,他也搶過包山。那時不用預先登記,當夜鳴鐘後無分老幼爬包山搶平安包,為自己和家人求福。
「從前搶的都是真包,徒手徒腳爬上去,背着一個布袋,從包山裏面爬上去,邊爬邊踢鬆平安包,扔進布袋裏,好刺激!也試過幫手拿下旗,但我不是岸上人,不會參與太多。岸上是海陸豐人,我以前上岸試過畀人恰,話你班水上人點點點。不過人哋阿爺那代已在岸上,我阿爺始終是在珠海過來。但現在不會畀人恰啦,假假地都買咗層樓,在岸上住了38年。其實岸上空氣沒那麼好,海闊天空咁生活,空氣當然好。但岸上不會晃來晃去,睡得舒服一點,在水上有風雨會驚,夜晚看不到個頭,即是船頭都是霧雨,血壓高點都捱不住。」
在上岸之前,盧喜一直在船上生活,小時候會釣魚或玩波子棋為樂。長大之後,「夠腳」會打麻雀,天氣太熱便跳進大海游水。「好辛苦㗎做漁民,你估好似你咁,上來玩一天」,他笑一笑,眼角又長又深的魚尾紋游到記憶裏。
2016年搶包山比賽過程,片中24分50秒開始比賽!
2016年搶包山比賽結果公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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