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者去旅行】用想像看世界:母親讓我搓麵糰,說這是天上白雲
那天,我相約Cecilia和Peter到油麻地電影中心旁的咖啡店訪問。甫坐下,Peter問這間咖啡店的環境如何。這是我第一次為視障人士描述環境,Peter微笑點頭:「很好,我想像中這間Cafe很大。」他說哪管他腦中的咖啡店與現實不符,「你話少少畀我聽,我就有自己的畫面,可能有啲出入,但唔重要,我自己享受就可以。」又正如Cecilia自出世以來未有看過世界,「只要我聽聲就知嗰個係靚仔。我覺得黃宗澤應該幾靚仔。」這個世界何為「真實」於他們毫不重要,即使沒有眼睛,也不欲活於一個圍欄裏。他們說,盲人也有旅遊的權利,甚至可以一個人去獨遊,「backpackers旅行都會遇到好多困難,但唔會因為咁而唔去。解決困難,也是旅行其中一個樂趣。」Peter說。
第一次旅行去西藏
Cecilia天生失明,中學時修讀世界歷史,讀到羅馬龐貝古城被火山活埋一段舊史,「就好想有一日可以親身去感受一下。」Cecilia小時候便著家人把地圖讀給她聽,「呢個國家喺邊個隔籬,邊個國家的邊界係邊,幻想去嗰度。」
母親讓我搓麵糰:這就是白色,如天上白雲
中五畢業那年,她第一次旅行便向高難度挑戰,與友人到西藏,回來後撰寫一篇遊記在校內分享。「好多人難想像作者係一個視障人士,因為我描寫了好多視覺的感受。」她能寫出西藏濃豔的色彩,卻未有看過顏色。她說小時候祖母常帶她曬太陽,告訴她這種温暖就是紅色;母親是潮州人,常做糕點,又讓她搓麵糰,告訴她這種軟綿綿的感覺就是白色,如同天上的白雲。「久而久之,我有了自己的顏色庫。」因此,當她躺在西藏的大草原上,她說綠色於她是香的,而她看見天上的就是兒時手搓的麵糰。「瞓喺草地,對面係大片雪山,我想講雪山的靜,係好靜好靜,靜到係聽到靜的聲音,sound of silence唔係講笑,有少少轟,空氣好似凝固咗。」
特訓鼻子:港鐵站太子最臭、中環最香
「我哋要接受自己有限制。正正因為我哋有咁大的限制,就要令自己盡量用盡其他的感官。」Cecilia說。不能夠眼睛去旅行,她自少愛收集香水,訓練自己的鼻,「我真係可以聞到前、中、後調。」當Ceci說她留意到香港每個地鐵站都有不同的氣味,你便知她的鼻非同小可,「太子站係最臭,一落車就會聞到。金鐘、中環站係最香,係一種香精的味道。」每次外遊,是味道讓她一種來到新天新地的感覺。「西藏,一落機,聞到好多酥油茶味道,又例如德國漢堡,周圍都好大陣麵包味,原來那裏做麵包好出名,真係好特別。」她甚至說從前經常留意到很多西方人身上都有種很獨特的氣味,「揾咗好耐,有次去三藩市揾家姐,先發現原來係洗衣粉,就係街上面我成聞到嗰啲外國人嘅味。」
朋友的描述也是笑話
有旅伴與獨遊的感覺不盡相同。Cecilia說結伴同遊,聽朋友的描述已是一宗笑料。看見一間屋,男女的形容好不同,「女仔會話好靚,尖的屋頂,好似公主城堡。細個我玩過紙牌公仔,知道城堡係點。但男友人會形容『間屋係6米高...物料係點點點。』即係點啊?」Cecilia憶述時笑得合不攏嘴。
登機有職員協助 覺得自己像速遞
但總有些事情,一個人才可以經歷,她好想人生有一回可以獨個兒離開生活的圍欄。有次Cecilia獨個兒乘飛機到三藩市找家姐。她說機場大得會讓她失去方向,「如果唔集中嘅話,會唔記得下一步要點。」然而,她說從乘機鐵、check-in、登機、轉機,都有職員協助,「佢哋唔會點同我講嘢,一個交接一個,我倒覺得自己像一件速遞的貨物。」她好想認識當地新朋友,著朋友離開她一會。「那次,我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到博物館。」就是她買票的時候,在旁輔侯的當地人跟職員說:「我是會員,請給我兩張票。」然後給Cecilia一張票:「enjoy。」「呢啲要有一個人先經歷到。」
14歲患青光眼:只想多讀幾本書
Peter:「是的。我哋睇唔到風景,鍾意透過認識當地人,去了解嗰個地方。」至於Peter,他14歲時患青光眼,視力餘下3成,然後逐漸惡化至失明。他看過這個世界,事情比較容易想像。當視力逐漸退化歸於無,他趕不及環繞地球一周,只想多讀幾本書,用知識去豐富自己的世界,「其實當時好困難,用放大鏡睇得好慢好辛苦,眼睛反而惡化得更快。」他寧願用知識代替顏色,當他與友人站在黃石國家公園,「嗰度好似一個仙景。」他看不見眼前一個個因硫磺而有不同顏色的湖泊,但站在那裏,摸摸湖邊的沙,他知道湖泊不同顏色的原理,「我覺得科學好奇妙。」
郵輪上,想像成會移動的島
「失明後,去旅行的感覺好唔同。」他說。失去眼睛,旅行時他寧願花一天逗留在博物館裏,靠著聲音導航,「逐個部份去經歷。」他憶起某次欣賞一件人型的雕塑,常人看一眼便轉身離去,他卻花了一個下午觸摸,感受作者創作的過程。
他更寫下一首詩,「講述一個失明的人,欣賞的事情比有眼睛的人更加豐富。」他說雖然看不見景象,但他的生活不能失去畫面,詩意是彌補眼睛的缺口。早前他參加了一個為視障人士合辦的郵輪旅程,「我想像自己在一個有幾千人會移動的島。這種就是想像的象徵意義。」
每人有自己的旅遊方式,有人喜歡吃,有人逛街,有人喜歡待在公園呆上半天。沒有視覺享受,他們只是選擇另一種經歷的方式。「一個人獨遊當然會遇到困難,backpackers都會遇到困難,但唔會因為咁而唔去旅行。」他記得有一次獨個兒乘搭火車,在途中發現途經的車站與原定的不符,本想詢問一下乘客,誰知遇上在發瘋的酒鬼,「點樣面對唔同的情況,都係旅行樂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