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睡了不再醒 女生三度自殺 活過來仍要面對--學業壓力

撰文:梁苡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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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間塞進60人的房間,床貼床,近得皮膚像能感受鄰居呼出的空氣,是溫暖又濕潤的氣流。對面床是位健談少女,不過對象一般人看不見,她不斷咀嚼婦人送來的食物,但好像忘了那人曾被她喚作媽媽。又有人突然攔住唯一的出入口︰「你哋今日邊個都唔准走。」,下一秒,八名穿著相同制服的人把他制伏。是日是夜不重要,此處沒有一刻是平靜。

「我離開嘅一刻先覺得生命原來可以咁有希望,從來冇試過咁渴望變得正常。」那年中四,Edna因抑鬱再度自殺被送進葵涌精神病院,十日後院方批准她出院,歡天喜地奔回現實世界,姑娘送她到醫院大門︰「你走啦,我以後都唔想再喺度見到你。」

來自學業的壓力自中三起伴Edna成長,到踏入大專,它們都從未離開。(吳煒豪攝)

今年二十一歲的Edna,中三時因學業壓力患上抑鬱症。猶記得那年高考,搏殺期間同學間偶爾開玩笑道﹕「小心讀書讀到要睇醫生。」現今香港,讀書真的可以是病因,甚至是死因。

「意識到有問題係臨近中三選科嗰陣,我好記得當日媽媽拎住張成績表,黑晒面,之後嗰三日佢都冇同我講過嘢。」常說性格決定命運,香港的學生卻是成績決定命運。Edna就讀band one中學,自問勤力讀書,奈何仍是跌落「冇得揀」的一群。選科次序跟成績排名,名次在中下游的她只能揀「籮底橙」。「嗰排我出盡力追成績,好怕其他人再失望。」不過讀書這遊戲不一定勤力就有回報,比之前努力,成績卻愈來愈差。

社會在教你,讀書就一切 。生活只有學業,每日努力向著目標,目標由社會決定,跟著前人走過的路,唔讀大學冇前途。

以笑遮慘 廁所是唯一安心的空間

「我覺得自己好似戴住個面具,一直好努力喺朋友面前笑,佢哋讀書都夠辛苦,我唔想將唔開心再散開去。」越笑越多裂痕,面具外望灰濛濛,沒希望,無盡頭。睡前合上眼前一刻見的是功課,醒來就得連跑帶爬地回校,所謂假日也是功課地獄無間做。人生的意義,根本就沒時間思考,再者想得通也不見能離開學業。「有段時間我攰到返屋企即刻瞓落床,好似冇晒電咁,好多次我都想就咁唔再醒。」撐過中三選科,迎來DSE,每星期補課三天,朝八晚五,回家仍要與功課對峙至深夜。「讀書開心過返工」這句是難聽過粗口。

最離過的時候Edna想到自殺,三度自殺的她幸好每次都被身邊人救回來。(吳煒豪攝)

沒有自己的房間,又不願家人擔心,Edna在家也戴著面具。 家中廁所成了緊急逃生門,關上門,拉下廁板,頓時無力坐下,此時水喉才可扭開。這門很薄,水聲太大會引來懷疑,「好在我天生異品,喊幾耐都唔會眼腫。」善於隱藏是項值得高興的技能,香港的空間小得連情緒也容不下。 再者素來社會就不鼓勵流淚,太懦弱,那怕這是天然的自我治療,請你一直微笑下去,真好假好。

眼淚藥力不夠,學校沒教,幸有網路,搜尋結果顯示:「鎅手」。

她怕痛,每鎅一刀心如火燒,但卻好像散了點黑氣,忍耐已久的情緒終找到微細出口。鎅手如麻藥,愈陷愈深,剛開始是紅痕,漸見血珠,後來新傷挖舊痕,重重複複。不安時,手指輕推刀片,「咯咯咯」……「最嚴重時係隨時都想鎅手,所以嗰時我係隨身帶著鎅刀,一唔開心就匿入廁所鎅。」

或者我哋會好反覆 但千祁唔好放棄我哋

遺書像離年輕人很遠,她卻寫過兩次。

致所有人: 我知道你哋好關心我,我完全感受到,但我真係好辛苦,原諒我嘅自私,再見。
節錄自Edna當年的遺書
Edna試過無數的抗抑鬱藥,藥力最重的那種令她終日迷迷糊糊,如行屍。或許,其中一種解決情緒病的方法就是令患者再沒情緒。(吳煒豪攝)

很多抑鬱症的患者都有自殺的念頭,Edna也是其中一員。輕輕鬆鬆接受訪問的她曾三度自殺,頭兩次在中學,寫好遺書,向所有人道別,又因為遺書,社工、同學及時發現,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第三次我學精咗,唔再寫遺書,同埋我真係覺得咩都冇所謂,咩都唔留底。」那是大專時期,Edna以為收得夠密,同學卻一直看在眼內。一步一步踏上樓梯,她俏俏地步向14樓高的理想地點。你以為每行一步腦內都會播放回憶?但她腦袋已痛得麻木,拒絕轉動,只懂命令雙腿緩慢前行 。

「就行到嘅時候,我收到一個講師嘅電話,原來就係嗰位同學通知佢。」今日她仍能喝著茶坐在我對面有問必答,全因講師的一句︰「如果你死咗,我唔會再教書,我唔知點樣教好我嘅學生。」適當時候,情緒勒索也可以救回一條命,看準Edna最在意身邊人的感受,講師把她勒回人間。「依家諗返我三次都好好彩,有人救返我。對於情緒病的人嚟講,身邊人陪伴好重要,或者我哋會好反覆,但千祈唔好放棄我哋。」陪伴又不一定要用言語安慰,讓情緒病人知道身邊有人已是最好的支持。

今日Edna重遊舊校,看著曾令她苦不堪言的校舍,此刻竟覺份外懷念︰「沒有過去的經歷,就沒有今日的我。」(吳煒豪攝)

住過精神病院,與死神擦身而過,試過數不清的抗抑鬱藥,慶幸身邊從不缺家人與友好的陪伴。 與抑鬱糾纏八年多,現在Edna學識與它共存,摘下面具,面對病情,開心就笑,悲傷就哭。「以前我覺得我成世都要食藥,但最近醫生開始減藥,我覺得我終有一日係可以完全脫離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