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議會選舉】素人勝選之後 如何對抗建制派圍攻?
上屆區議會選舉中,同樣有一群受雨傘運動這宗社會政治事件啟發而參選的「傘兵」,最終多人成功當選,包括徐子見、楊雪盈、鄺葆賢、黃子健、黎梓恩和劉勇威等。當中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徐子見以200票之差成功「拔根」,擊敗在東區漁灣扎根十多年的建制派大將鍾樹根;楊雪盈成功攻入以往全由建制派當選的「紅區」灣仔區議會,亦成為佳話。
從素人一路走來,四年的議會經驗讓兩人不再是「新丁」,但當日「打破建制派壟斷區議會」的政綱,卻未見有實質成果,徐子見豁達地退一步看,笑言四年來看到很多「得意嘢」;楊雪盈說每次要引起居民關注及聯手反抗都要「整色整水」,議會投票總是「一人反對」,自嘲「可能太天真」時,卻仍未放棄,依然抱着信念,希望改變議會生態。
徐子見在上屆區選中被視為冷門,他甚至是提名期的最後一日才以獨立身份報名。在漁灣區勝選後,徐子見單是租辦公室便遇上困難,當時仍是立法會議員的鍾樹根續租漁灣邨的區議員辦事處,在房委會於漁灣邨欠空置單位的情況下,徐子見帶上了摺枱摺櫈,擺了流動辦事處約一年,當時腿部行動不便的他,每次開設「外勤辦公室」工作都困難重重,卻讓街坊更容易在區內接觸他,延續了選舉期間的「落區」工作。
以往從未參與政治的他形容建制派開會時完全是「封殺式」,「所有民主派提出的動議,他們也會惡意修改。他們會改數個字,我覺得沒什麼意思,但他們堅持要改。這是很令人沮喪的,民生議題,你贊成就通過,反對就不要通過。但他們不是這樣,每個我們提出的議案也要修幾個字。從此,我們不再動議,全部要求、要求、要求,其實這是不健康的。」
徐子見的政綱提到要扭轉建制派壟斷的局面,到底壟斷會阻礙什麼工作?他舉例說,今屆政府給予每區3,000萬元做有蓋行人路,東區的撥款完全是一個錯配的工程,但工程一致得到建制派的支持,他們並沒有做到真正為民設想,議會也沒有發揮監察公帑使用的功能。「是很有趣的,東區文化廣場沒有上蓋,他們想建一條行人路通去廣場,在露天廣場旁建一個有蓋行人路。那有什麼意義?另外,那個文化廣場是否真的那麼多人用呢?使用率如何?有沒有機會每晚也有人用?我相信不是。最多人用的時候應該都是假日。」他說。
「那筆錢是否應用在其他地方,真正為市民遮風擋雨?但像我剛才說,建制派全部支持建設這上蓋。如果你問我,不如用在東區醫院更好。民主派有三個方案,我們要求很簡單,愈多人受惠愈好,但我們全輸,(因為)他們人多。」他坦言對議會的想像有落差,「原來可以做到這樣,絕對的理性討論不是這樣,可能有hidden agenda(無可奉告的理由)。我用得意去形容,因為我不是用一個政治眼光去看,如果政治人就會很生氣,我有點抽離,以普通市民眼光去看,他們到底玩什麼?」
建制派在不同場合常常強調一件事,就是區議會不講政治,只講民生,他卻不見得是這樣。「一地兩檢,他們入份文件在大會討論;旺角暴亂,他們又入一份文件去講;最近的《逃犯條例》修訂,他們也入大會講。但我們想討論警暴,他們不讓我們討論,(提出)各種不同理由。雖然我們可以讀三分鐘聲明,但我們希望的是討論,讓政府知道東區區議會如何看,而不是這樣讀三分鐘,沒意義的。」
討論看派別 議政停滯不前
談到區議會的議政文化,他認為是「非常之差」,近乎沒有議政文化。「議政的意思是大家有討論空間,大部份時間東區也沒有討論空間,大家不是用高質素的講道理方式去看事情,這是很悲哀的事,我自己好少少,沒有黨派,不會因為你政治身份,如是建制派提的就不發聲,我也會贊成他們的議案。那反過來,我自己有民生議題,也希望他們支持我。」他認為區議會討論真的要看議題而不是派別,但感覺是因為派別的問題令議政停滯不前。
作為獨立區議員,徐子見不是每次都跟有政黨背景的泛民區議員同聲同氣,也因為自己是素人,欠缺經驗及前人提點,對該不該去和政府官員溝通交流的場合、該不該現身政府部門邀請的地區活動、在哪些會議上要對官員的回應窮追猛打、哪些會議只會徒勞無功,樣樣都要慢慢摸索。
徐子見說,「無黨派有好有不好,好處是沒那麼多羈絆,但不好處是所有黨派都會視我為怪胎,他們(泛民政黨議員)有政黨文化,盡量不要跟建制派有任何交流,我會抽身少許,不太理黨派。比如有一次民政事務局局長劉江華設午宴,所有民主派議員沒有去,我有去,我真的有問題想跟局長交流,可能在他們眼中,我是『癡線』,跟劉江華吃飯?傻㗎?」
東區區議會35個議席中,建制佔25席,徐子見與泛民政黨議員雖不完全同聲同氣,但起碼不是勢孤力弱,未至於像楊雪盈在灣仔區議會中要單打獨鬥。楊雪盈總結這四年的經驗,形容是一份禮物,讓她嘗試做很多不在其位不會做的事。「每個星期二開會像被人打一身,不是physically(身體上)打架,而是他們『戾橫折曲』得很嚴重。」楊雪盈想做的事很多,身為文化界一分子,她和鄺俊宇聯合界別中人一起倡議政府設立一個10億元基金,以翻新空置校舍供文藝界使用,並跟進文化界使用工廈的議題。但落到社區層面,就算想推動公民參與,想落實競選時的承諾,在議會上還是很難做到。
推動寵物公園是其中一個她未能兌現的計劃,當選後,她和團隊推出諮詢文件,做了約1,000份問卷,居民普遍認同改建大坑蓮花宮花園為寵物公園的方案,但該方案在競選時已被鄰區(勵德邨、天后選區)、屬新民黨的李文龍力阻。後來,區議會於2017年成立休憩用地設施及需求研究工作小組,就區內用地需求作整體研究,由李文龍擔任主席。
楊雪盈憶述,李文龍曾指勵德邨有800個居民不同意她的方案,但對方未有公開問卷調查樣本、調查方法等。「最後只有一個圓形圖表說有多少成反對,區議會也沒有意識去認證其真確性,怎會是這樣的論政水平?我們有一大疊問卷放在桌上,問卷問題是什麼、何時做、在哪裏做,這些都是基本,但他統統都沒有。就這件事我是很憤怒的,但區議會主席就指,一個議員贊成一個議員反對,那就『打和啦super,下屆再說。』」
她不想就此放棄,建議找中立的學術機構就寵物公園做研究,但她認為建制派「整色整水」。「他們建議研究老人設施、公園設施夠不夠,像掛聖誕樹般掛上去。我本來覺得如果資源足夠的話,做了也是好的,但後來他們甚至想剔除寵物公園的研究,把整個問題拿走。我以前在學院也有做研究,這個錢根本做不到那個質和量的研究。這件事讓我們知道,我們要取回主導權。這是很深刻的事件。」她認為,對家希望她在任內做不到任何事,四年過後,倡議仍只是停留在研究階段。
翻查區議會會議記錄,李文龍指,大部份工作小組成員希望預留充分時間進行研究及調查,而楊雪盈認為學術機構一般會同時間進行不同的研究,故提出希望縮短進行研究及撰寫報告的時間至兩個月,以使於該年度推行計劃的建議,留待研究機構自行簡介,再由工作小組去判斷是否適合,做少許改動可讓小組多一個機會去了解,學術機構認為在時間上及資源上是否足夠,對下年度的招標工作都有幫助。
後來,大部份工作小組成員都希望預留足夠時間讓學術機構進行研究報告,並在確認預留下個財政年度的撥款後,才展開招標程序。最後在只有楊雪盈反對的情況下,工作小組將向委員會申請預留下個財政年度的撥款,稍後再討論進行招標的時間表。
到今天重提,她仍然生氣。「我的政綱是講知識為本,公民參與,大家參與,這不是楊雪盈的政綱,而是大坑居民想要的事,我們做完問卷,九成人都贊成。這是我們當區的公園,隔着十層樓高的勵德邨,我們做人流報告,根本很少人會用。他說很多人從樓梯衝下來見到很多狗,會怕。這根本不合理。」
除了這個遙遙無期的寵物公園,要動用區議會社區重點項目計劃一億元興建的摩頓臺社區會堂,是另一件她花費了不少心力也無法扭轉局面的事。該項目要把一個受居民歡迎的排球場拆除,建設一個新的社區中心,但場地空間面積本來過小,新方案依舊不能解決禮堂空間不足和不能重置排球場的兩個核心問題。
楊雪盈認為這樣使用公帑不恰當,當時聯同泛民立法會議員一同反對項目,邀來陳志全、朱凱廸等人舉辦「摩頓臺日」,舉辦排球賽,又拍攝充滿綜藝節目特色的短片簡介方案不合理之處,讓在排球場練習的校隊用紙板寫上他們反對的心聲,掛在排球場上……做了這麼多,方案雖然遭立法會工務小組否決,但政府小修小補後,又再上立法會闖關。
「程序上是不應該如此,但是超級荒謬。雖然不是零諮詢,但很多大坑居民在見到快要拆了才知道什麼事。有些遲,但我仍未放棄,如果我們(議席)可以過半數,可以在區議會啟動一些程序嘗試阻止。首先,我們要過半數也很難。我只能說我仍未放棄這件事,因為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可能太天真吧。」她說。
「整色整水」 引起居民關注
訪問期間,楊雪盈展示了很多別具特色的活動文宣給記者,活像多元化的作品集,充滿了很多新穎的概念,比如組織大坑區內的食肆和小店一同在大蓮花公園參與「大坑秋祭」,推廣「無飲管日」,讓居民感受音樂、樹和自然的關係,教做手工皂,推動垃圾分類,甚至還請來關注社區動物的組織摺耳貓、野鴿……「在區議會議程上牠們會跟隨『問題』二字,但我們在城市中可以如何和這些動物共存,如何去認識他們呢?張朝敦(渣甸山選區參選人)也做很多歷史導賞團,他帶來了很多舊物和老人家說故事,大家一起做,就很開心。」
活動與一般區議會舉辦的嘉年華式攤位的不同之處,在於邀來社區各持份者一同參與,不是單純讓居民玩遊戲換禮物,凝聚的不只是社區的人,還有社區動物。為了爭取大坑增加巴士服務,楊雪盈和團隊甚至做了立體巴士,扮成人們上巴士,讓運輸署官員上去拍照;為了讓官員面對仍然用井水沖廁的希雲街居民,她辦了個「沖廁吧,希雲街!」居民大會,成效開始見到了,卻又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政府官員很討厭我們開居民大會,他們不喜歡面對居民。我會反過來問屋宇署有哪些日子可以開居民大會,我們配合他們。一開始做區議員會被欺負,後來被欺負多了就懂得反抗,他們(官員)後來就出現了。我們繼續去跟,但對家知道我們做到事情,就把整個希雲街割走,不再在我的選區。」訪問時,記者感受到楊雪盈很享受在區內和居民互動、辦活動,她常用「整色整水」來形容自己,但其實是在議會勢力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她仍嘗試用各種不同的方法引起居民關注,希望有更大影響力的人能加入行動。
楊雪盈和徐子見抱着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的心情,明知努力未必能改變議會,仍然默默去做。問他們做議員這麼久,最開心是什麼?楊雪盈說是每次做活動前後,拍團體照留念的一刻。「有份一起做這件事的人一起拍照,是很好的。社區和人不會不變,那件事大家一起經歷、一起講述,大家如何記住這件事是很重要的。」她說這幾年來她確認了一件事,在香港,善良的人較多,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她笑言自己是「丐幫」,但得到很多人真心幫忙。徐子見則說,自己心目中想做的事,這四年大致做了七八成。「你問我是否很成功,我自己不會去評價,市民投票就知道。自己覺得做得挺開心,覺得挺好玩的。每辦一個活動其實是『腳震的』,當活動成功時是開心的。最滿足的是幫到市民解決個案。」
欲證民主派也可做好地區工作
議會外的社區活動均為二人帶來開心的回憶,但二人深明,要在議會上帶來改變並不容易,取得議會大多數議席是關鍵,而今次的修例抗爭,的確帶來了契機。「之前一直想找人出來選,但沒有人願意,是跪拜式的求人來,才有一兩個。想不到突然整個社會氣氛不同了,很多人出來選,可能真的有機會有一半(議席)。之前不少建制派自動當選,現時沒有了,資源被扯散了,再洗牌出來的效果會怎樣?當然希望是正面的。」徐子見說。
今屆有更多素人出來,即使他們欠地區經驗,徐子見認為居民會相信他們可以帶來改變。「坦白說,不少人也用我來做例子,過去四年,我有個任務,有不少人說民主派做地區工作做得差,這說法一直也有流傳,所以四年後再問居民我是否選舉才行出來的人,我會大膽說,一定不是的。」他這幾年的耕耘,就是想改變民主派地區工作做得差這個說法。
灣仔區議會在2004至2007年期間,曾經有約一半議席由民主派奪得,當時主席黃英琦嘗試過推動很多公民參與、創新的方案,但建制派主導後風氣漸漸改變。楊雪盈坦言,一開頭甚至湊不成一桌打麻雀的人,灣仔是大家最不想選的地方,「無論黃英琦又好,我又好,有一天我們也會退下來。那我又可以做什麼呢?留下什麼呢?後來,我就想在灣仔做聯絡人,如果有人想選我就幫忙。」徐子見也在今次選舉中幫助其他素人,「他們問的,我懂的都會答,如哪裏擺街站、如何擺、在哪裏插旗、如何申請等,我甚至在社區會堂講解。」
從徐子見與楊雪盈的故事可見,素人參選確實有其限制,當贏得服務社區的機會,仍要面對重重挑戰。要改變區議會格局,當然需要足夠多的同路人在議會內佔據席位,但憑着熱血加入議會戰線的素人,要真正為議會帶來新的處事作風,甚至重新定義區議員的角色,關鍵還是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向社區選民證明他們所投放的信任沒有白費。
除了受訪者外,本屆各相關選區其他候選人還有—東區漁灣:蔡翠雲(獨立)、劉堅(民主建港協進聯盟、香港工會聯合會)、胡健南(柴聯體育會);灣仔區大坑:廖添誠(獨立候選人);灣仔區渣甸山:林偉文(自由黨)、謝永齡(無黨派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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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87期《香港01》周報(2019年11月4日)《素人起動 區政掀新風?》專題中的《體制內之苦 傘兵經驗談 每逢開會遭「圍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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