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導演.三】作品顛覆傳統性別觀念 曾翠珊:用鏡頭溫柔發聲
陰晴不定的一個中午,我相約新一代導演曾翠珊於市區一間餐廳見面。曾翠珊準時出現,面帶微笑,步履自信走過來和我握手。為了打開話匣子,我投其所好問道:「怎麼現在不做村姑了?」「村姑」是曾翠珊自封的花名,她之所以這樣稱呼自己,是因為她自出世以來一直住在西貢蠔涌村,最近才搬到市區去。一談起新居,曾翠珊馬上雀躍起來:「我很喜歡這一區!因為我可以用另一角度去看香港,例如我住在高層,從高處看城市,陽光感很不一樣。這種溫度和濕度的轉變有助我寫故事。」環境轉變固然能夠刺激創作,不過,根源和成長對一個創作人來說,同樣很重要,於是我們便由蠔涌說起。撰文:黃珮瑜
蠔涌村是西貢半島上一個擁有五百年歷史的村落,與蠔涌河毗鄰。蠔涌河是香港少有的原生河,從前村民都是拿河水來煮飯、灌溉,蠔涌河更是村童的公眾游泳池。可是近年因水利工程,蠔涌河被改建為一道明渠,變得面目全非,人和河的關係也因而改變了。
除了依河而建,蠔涌村的另一個獨特之處是人的流徙。自上年紀六十年代起,許多原居民移居海外,縱然他們散落各地,每十年一度的太平清醮,他們還是會帶着下一代回家團聚。相反,曾翠珊一直待在村裏,看着人們在身邊不停流動。她說:「蠔涌村像一個聯合國,每逢太平清醮,來自歐洲不同城市的太太和小朋友都會回來,許多外籍人士在我身邊氹氹轉。在互聯網還未普及的年代,蠔涌村已經非常全球化。」
蠔涌村有國際化的一面,也有傳統的一面。村落文化始終都以男性為尊長,而且只有男丁才享有祖堂權益。村裏有什麼事要商議,參與討論的都是清一色男人,女人不會參與其中。我問曾翠珊,傳統村落灌輸給她的性別觀念是怎樣的。她側起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從不覺得女性地位特別卑微,直至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爸爸和哥哥的對話,爸爸說要把屋留給他。那一刻我便意識到,男女是有差別的,嫁出去的女兒始終是潑出去的水。」
不過,曾翠珊強調,父母大部份時間都一視同仁,「基本上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小時候我像個暴風少年,跟村裏的孩子打架、搶別人的東西來吃、跟哥哥一起滾地沙,非常粗魯。」
不受性別規範的另一個原因,是家中有位新潮媽媽。「媽媽由市區嫁入蠔涌,在村民眼中是位與別不同的時髦女性。事實上,她的思想也很前衛,例如要求和奶奶(曾翠珊祖母)分開吃飯。媽媽敢於在傳統社區裏,顛覆一些固有做法,爭取不一起吃飯,猶如在家中搞了一場革命,因此我很欣賞媽媽。」
曾翠珊說過自己是個思想反叛的人,這或許要感謝家中敢於「造反」的母親。事實上,曾翠珊的作品亦有不少顛覆傳統性別觀念的意圖,例如在蠔涌村拍攝的獨立劇情片《大藍湖》,其中一幕凝定了一幅黃澄澄的、攝於某年太平清醮的陳年舊照,相中全是男人,而年紀小小的女主角只能偷偷攝入鏡頭內。由於太平清醮是「男人的活動」,拍大合照都不會有女人的份兒,因此這張照片可算是破格,也有為女性申訴的意味。在現實中,曾翠珊更加以導演的身分,帶領劇組人員拍攝太平清醮,以女性視角去記錄這個男性主導的傳統活動,同樣帶有顛覆性。
至於紀錄片《河上變村》,就是透過敘述村民劉婆婆與丈夫和六名子女聚散的故事,突顯出上一代女性的堅毅與尊嚴。以至較近期的電影作品《非分熟女》,曾翠珊都是替飽受壓迫的女性發聲;雖然如此,曾翠珊說自己不是有意識要為女性爭取些什麼,只是從小就和媽媽、外婆親近,經常跟她們談心事,而且很喜歡聽村裏的婆婆說人生故事,久而久之便比較關注女性的情感。「我留意到村裏很多路,其實是我外婆和其他婆婆當泥工建成的;我又見到公公不用工作,反觀婆婆每天要下田耕作,因此我很想訴說女性的故事,讚揚她們的奉獻。」
曾經有男演員對曾翠珊開玩笑:「你是否不會拍女人以外的東西?」的確,曾翠珊大部份電影都是有關女性的自身旅程,其中一個較為明顯的共通點是許多女主角的愛情都沒有「收成正果」,女人依然是自由個體——《戀人路上》的蕾獨個兒在旅途上探索;《非分熟女》的小敏繼續敞開身心,擁抱慾望;《大藍湖》的麗儀最後也沒有跟男主角林進發展什麼關係,這似乎是要帶出女性不一定要依附男人。
聽我這樣說,曾翠珊半開玩笑:「或許我潛意識不太相信愛情吧,份人太浪漫,嚮往自由。其實開放式結局也不代表他們之後沒有在一起,我只是覺得電影毋須給主角一段圓滿的關係。」她又說自己雖然關注女性,但不敢自稱為女性主義者:「我不是美式女權那種,我不是一個activist,因為我不會瞓街和抗爭,我會寧願在『連儂牆』上寫字。現在我所做的也就是用鏡頭來記載故事,作溫柔的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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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70期《香港01》周報(2019年7月8日)的《香港電影越界者》系列報道之《遊走於獨立與商業之間 曾翠珊:只想說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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